……这样行了吧。蒋宁昭的声音冷了下来,但妥协的动作明显表示他正在忍气吞声。
    摄影师赞许地点头,边看镜头边指示道:宣先生把脸抬起来,站直身体……对,就是这样。
    宣和麻木地按照指示动作,只觉得自己与男人正亲密接触着的胸腹传来一阵温热,想来是对方的体温,心底不由得一阵无措;之後又换了几个地点,跟着摄影师的指导,总算趁着夕阳西下日光消失之前拍完了婚照。
    蒋宁昭一如以往,送他回家,也跟先前一样脸色很差地坚持送到门口。
    宣和站在家门口,正想与对方道别时,蒋宁昭已经凑了过来,粗鲁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彷佛厌烦地道:晚安。
    ……晚安。宣和懵懂的应声,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一时间还没办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麽。
    ……他被亲了。
    说起来其实没什麽大不了的,可是亲他的人是他的未婚夫,脾气差性格又别扭的蒋宁昭;而且亲就亲了,脸上居然还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这到底是为什麽?既然不情愿亲他,为什麽又还是亲了?宣和并没有强迫对方。
    他越想越是困惑,虽然蒋宁昭的行为一向别扭并且令人费解,但这次的举动却着实让他感到不解……然而尽管他能试图为蒋宁昭的行为找到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却连说服自己都做不到……总不可能是蒋宁昭突然受到浪漫夜晚的感召,一时心中翻卷起柔软的情潮,於是才意图对他做出亲密举动吧?
    宣和想着想着有些烦躁起来,索性开了主机玩游戏,又一晚熬夜破关不提。
    两周後,拍好的婚照送到了家里。
    即使是宣和,也对这本婚照十分感兴趣,先前拍完照片以後本来还需要由新人选片,再用电脑软体做处理,但由於蒋宁昭空不出时间,宣和乾脆就把这件事情扔给母亲与小妹,反正女人对这种事情都很热衷。
    他翻开相本,第一张就是两人在室内拍摄的照片,背景与家俱都极其奢华,宣和对於自己没什麽感想,穿着西装跟平常好像也没什麽不一样,但蒋宁昭就不一样了;男人望着镜头,却没有露出往常凌厉的视线,唇角也放松下来,明明还是没什麽表情,神色却显得出奇地柔和。
    要是蒋宁昭平常也是这个样子,多半不用单身这麽久。他偷偷笑着,往後翻下去。
    场景换到了户外,依稀是那天下午的湖光山色,宣和却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愣住了。画面上的两个男人依偎在一起,大概因为身高差距,所以他靠在蒋宁昭身上并不显得特别突兀,照片上的他微微垂着眼,而蒋宁昭则低着头,从照片上看来,彷佛正在亲吻他的头发。
    宣和很清楚这只是视觉效果产生的错觉,却还是忍不住脸红起来,又想起那个晚上蒋宁昭的吻。
    ……乾燥,柔软,灼热。
    他想了好久,才勉强找出能形容那种感觉的词汇。如果不管蒋宁昭厌倦的神色与不耐的态度,就一对相识不久就要结婚的新人而言,这种进展确实是可以预期的。
    宣和多少有些害羞,因为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他後来又仔细想想,觉得蒋宁昭多半不是真的讨厌对他做这种事。虽然不知道为什麽要摆出那种令人不快的态度,但是蒋宁昭绝对是一个不可能委屈自己的人。在思考过後,宣和终於感到豁然开朗。
    既然对方大概不是真的讨厌,那麽下次,由他来试试看也未尝不可。
    宣和拿着婚照的相本,换了一身衣服後出门。这两周蒋宁昭工作上忙得很,没时间与他碰面,宣和打电话确认过後,直接让司机往蒋宁昭的私宅开过去。
    到达目的地後,宣和被穿着黑色洋装白色围裙的女佣请进了客厅,蒋宁昭正在看晚报,听见他进来的声响,抬起头道:晚餐吃了没?
    吃了。宣和笑道,我把这个拿过来给你。他扬扬手中的相本。
    蒋宁昭安静地接过相本,很快地翻了翻,苛刻地评论道:马马虎虎。
    宣和喝了口茶,说道:毕竟都是男人,没办法强求的。他想这句话可能又要引起蒋宁昭的怒气,连忙补救道:我是说,要是新娘的话,可以换很多套婚纱或者礼服,画面上看起来会比较多采多姿……
    蒋宁昭这回没有生气,只是看了宣和一眼,道:要是你希望,我可以勉强抽出时间重拍,你穿婚纱。说着露出了一个带着些微恶意的浅笑。
    他摇摇头,乾笑:拍过一次就够了。
    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如此平和,宣和几乎要以为眼前的人不是蒋宁昭,而是蒋宁昭的孪生兄弟;但直到蒋宁昭忽然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不久後叫女佣来传话,请司机送他回家时,宣和才察觉不对。
    他问了女佣,才知道蒋宁昭两周前拍完婚照就病了,虽然只是发烧感冒,却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
    ……蒋先生的身体免疫力比较低,平常还好,一旦气温变化剧烈一些,或者待在室外的时间太长,就多半会生病……
    女佣习以为常的声音犹在耳际,他迟疑半晌,决定留下来,晚些再离开。
    不久後,宣和来到蒋宁昭的房门口,轻轻敲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他抢了女佣的工作,端着水与药物过来,也不可能就此离开,几乎没犹豫太久,便打开了门,宽大的床铺上,一团棉被卷在一起,其中隐约露出男人头发凌乱的後脑杓。
    宣和走到床边,瞧着蒋宁昭。蒋宁昭紧闭着眼,不知是因为觉得热还是发烧,脸上微微泛着些许潮红,挺拔的眉毛紧皱着在眉心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宣和在床沿坐下,摸了摸男人略烫的脸,说道:醒醒……该吃药了。
    蒋宁昭茫然地睁眼,又眨了眨眼,忽然厉声道:你怎麽在这里!
    ……我留下来照顾你。宣和好脾气地道。
    出去。男人转过身,背对着他。
    宣和一怔,不知道对方这又是在闹什麽脾气,有心想要说些什麽,又怕惹对方生气导致病情加重,只好放软了嗓音,说:我帮你把药拿过来,现在该吃药了。
    出去!男人加大了音量,但却显然有种中气不足的感觉。
    宣和嘴角一抽,心中陡然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对抗意识,斩钉截铁道:你不过来把药吃下去,我就不离开。
    蒋宁昭气息一滞,多半没想到宣和会反抗,缓缓转过来的脸上多了丝怒气,眼底浮现危险的气息。
    宣和却不为所动,只是望着对方,笑道:怎麽,连药都不敢吃?
    正在掀开棉被坐直身体的蒋宁昭闻言,登时怒上心头,冷冷道:我还不知道你这麽自甘堕落,连女佣的工作都抢着做。
    比起一把年纪还不敢吃药的幼稚男人,我又算什麽。宣和微笑。
    正在两人针锋相对之际,门口传来女佣怯怯的声音:……蒋先生,蒋老太太来了。
    五分钟後,蒋宁昭吃过药物重新睡下,而蒋老太太与宣和则在客厅内坐下。
    蒋老太太仍是一副慈祥的模样,笑着道:多亏你在这里,他从小就是个让人头痛的孩子,经常生了病也不说,老是让人担心。
    宣和连忙推辞:您太客气了,我什麽都没做。
    他乖乖把药吃下去,这样就够了。蒋老太太叹气,要是不麻烦的话,你留下来看着他吧。我明天清晨要赶到外地,不方便留下来。
    ……没问题,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宣和平静地回答。
    两人又寒暄了片刻,谈了几件婚礼的琐事,等到送走了蒋老太太以後,宣和走到蒋宁昭房间内,替睡得迷迷糊糊的男人盖好被子,自己拖了张椅子坐下,拿出PSP玩了起来。
    睡着了的蒋宁昭十分安静,也不太翻身,宣和除了定时替对方换一下降温用的冰袋以外,其实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到後来夜也深了,睡意越发浓重,他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
    翌日早上醒来,宣和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时,险些吓得惊叫──多半是太冷了,所以他半夜时才下意识地爬到了温暖的床上,宣和对自己还是有些自觉的。
    烦恼地望着眼前男人的胸口,他一边想着该怎麽在不吵醒对方的前提下不着痕迹地溜下床,一边往後挪着身体,让自己脱离对方的怀抱;然而动作才进行到一半,耳边就传来男人暴躁的声音:离我远点。
    来不及惊慌,宣和已经被蒋宁昭一把推开,险些就要跌到床下;但这时蒋宁昭已经起身下床,直直往浴室里走去,没多久浴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是还在发烧吗?宣和纳闷地想着。方才惊鸿一瞥,也没有看得十分清楚,但蒋宁昭苍白的脸侧分明还泛着一点赤红……然而走向浴室的步伐又十分有力精神奕奕……也许,只是错觉吧。他乐观地想道。
    等到两人梳洗过後,早餐也已经准备好了。宣和昨晚留下来照顾蒋宁昭,无意间也与蒋宁昭家几个按时间轮班的女佣稍稍混熟了一点,於是很自然地朝其中一个女孩说道:小安,我要吃煎蛋。
    女佣笑着答应,转身便往厨房走去。
    蒋宁昭冷眼看着,喝了口热咖啡,忽然开口:你跟她很熟?
    宣和笑道:没有,昨晚才认识的;要不是留下来照顾你,我怎麽会认识她们。
    蒋宁昭哼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宣和不明所以,只好吃着三明治,一边开口问道:你今天感觉还好吧?热度已经退下去,应该没什麽大碍了。见对方没有回应的意思,宣和只好继续说下去:我等会就回家,你记得要按时吃药……
    蒋宁昭张了张唇,好像要说些什麽,但这时女佣小安已经把刚出炉热腾腾的煎蛋端了过来放到宣和面前;宣和拿起叉子,叉了块咸香柔软的煎蛋放进口中,注意到蒋宁昭的视线,连忙道:蒋先生,你也要吃煎蛋吗?
    男人的反应却是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餐,恹恹道:不吃了。
    宣和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对方,关切道:你不舒服吗?还是没胃口……要是想吃别的东西,交代一声就行了。他说了这些,蒋宁昭却仍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宣和忽然福至心灵,道:……我喂你好了。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是觉得自己都亲自服侍了,对方不可能不给他面子。果然蒋宁昭神色一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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