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动唇,既想反驳又想嘲讽,最後却什麽都没说,只是低着头,听着家人的埋怨怪罪,面上渐渐失去了情绪,眸色也越发冰冷。
    下午的时候,宣和到医院去了一趟,向贺崇岳拿检查报告。他坐在诊疗室,喝了口对方端来的茶水,忽然道:沈卓云已经走了。
    贺崇岳闻言,倒没有多吃惊,只是平静道:这我倒不知道。
    你是不是……喜欢蒋先生?宣和试探地道。
    对方一愣,苦笑了下,说:你知道了?
    宣和默认。
    蒋宁昭也知道?
    嗯。
    贺崇岳叹了口气,一手掩面,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我就知道沈卓云没安好心。
    宣和有些不解,但也没有追问;贺崇岳对他说道:不用在意,我从来没打算告白,以後也是,我跟蒋宁昭最多就是朋友。
    为什麽……不说?
    读大学的时候,我暗示过,但他好像没有弄懂。贺崇岳苦笑,他对我,根本没有那种意思。现在纯粹当朋友,感觉也不坏。
    你是觉得愧疚吗?关於打赌那件事。宣和问道。
    你全都知道了?贺崇岳似乎有些惊愕,随即道:当然很愧疚,特别是发现蒋宁昭後来真的爱上他。
    宣和沉默半晌,说道:打赌的事,蒋先生就算知道,也不会记仇的。
    我知道。贺崇岳涩然道。
    他与贺崇岳的对话几乎仓促的结束。宣和後来回到家,想起中午双亲说的那件事,不由得开始觉得头痛。
    姑且不说他自己有没有为此做出努力,蒋宁昭的个性本就不会让他一个外行的学生指手画脚,更何况听他们的语气,也能推测这个案子牵涉的资金多大,他区区一个不懂商业的年轻人,怎麽可能左右对方的决定。
    或许当初订下婚约时,父母本来就是希望他能成为自家事业的助力,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麽做;宣和并不想干涉蒋宁昭,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在对方眼中只顾及利益的人,但他的双亲却从未顾及他的立场与顾虑。
    ……你发什麽呆。
    没什麽。宣和回过神,笑了一下。他拿起汤匙,喝了口汤,说道:今天的汤味道不错,你也多喝一些。他说着看了眼对方几乎没动过多少的汤碗。
    蒋宁昭没有反驳,也不怎麽高兴,只是又喝了几口汤,便放下汤匙。
    宣和才想说些什麽的同时,蒋宁昭已经道:今天早上,你做了什麽梦。
    他一愣,一时之间拿捏不清该不该说真话,但在瞧见对方没有情绪的脸以後,他终究一叹,说道:只是个恶梦,你不用太担心。
    这不是你第一次作恶梦。蒋宁昭似乎有些不悦,也不是我第一次被你吵醒。
    宣和愕然,连忙问道:我之前也像今天早上这样吵醒你?
    蒋宁昭安静地凝视他,用默认代替回答。
    宣和得到肯定的答案,一时之间只觉得万分的窘迫与愧疚;那样失态地在睡梦中大吵大叫,甚至惊醒枕边的男人,却迟钝地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情,可想而知,他原本给蒋宁昭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对不起……宣和小声道。
    蒋宁昭烦躁地往椅背靠,挪开眼神,半是负气地道:我没有要你道歉。
    ……可是,真的没什麽好说的。宣和慢慢道,其实你应该也知道,我十几年前被绑架过,我梦到的是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他越说心情越是沉重,脸色也黯淡下来,当然他自己并没有察觉。
    蒋宁昭脸色平淡,问道:你还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
    嗯。宣和放下餐具,喃喃道:我记得他们是怎麽打我的,那段时间的饥饿与口渴,还有後来发生的事情……
    你的父母没有付赎金。蒋宁昭直接得近乎冷酷。
    宣和苦笑了下,歪了歪头:就是这样……基於他们自己的考量,他们甚至还报了警。
    蒋宁昭这会没有再接话,宣和却咯咯笑了起来,说道:这些事情,你也都知道吧。听说在当时,这整件事沦为一个人尽皆知的笑话,但我父母却安然以对。他们以为我受到惊吓,什麽都不记得了……其实,我什麽都记得。
    他长长呼了口气,低声道:事情就是这样,我梦到的,是那时候发生的事情。
    蒋宁昭望着他,焦躁道:别笑了,真难看。
    宣和闻言,倒是真的笑不出来了,只能勉强用乾涩的嗓音说道:嗯,我也这麽觉得。
    用过晚餐,蒋宁昭对他道:跟我到书房。
    宣和虽有些不解,但仍然压下疑惑的情绪,跟在对方身後上楼,然後走进房平常大多是蒋宁昭在使用,虽然也有准备宣和的书桌与电脑,但他往往都是在房间或者收藏室内读房对他而言反而有些陌生。
    两人坐下以後,蒋宁昭开口道:你应该也知道了,那件案子给了另一家外地的公司。
    宣和想对方多半知道他今天回过家里一趟,所以才这般直言,於是也诚实地道:他们叫我回去一趟,也说了这件事情。
    蒋宁昭似乎有些焦躁、疲倦,又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继续道:先前我已经说过,这个案子并不是我能独自决断的;这样的结果,你也该有心理准备。
    宣和应了一声,却有些茫然,直觉告诉他蒋宁昭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对不起。蒋宁昭淡淡道。
    宣和一时惊愕,复而开始不知所措;他花了好一会才消化对方表达的意思,因此更加惊讶。诚然,蒋宁昭在外人面前不太会表现出坏脾气,但也不至於多麽礼貌,最多就是面子上勉强过得去;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在向他道歉,简直难以置信。
    ……或许明天早上太阳会从西边出来……他呆呆地想着。
    在短暂的思绪混乱过後,宣和终於清醒过来,不确定地道:为什麽突然这麽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这点我很清楚,那件案子是由董事会决策的,不是吗?
    我不是因为那件事道歉。蒋宁昭不耐烦道,脸上忽然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作无措的神色,但这样的神情倏忽即逝,立刻又换成了混杂着恼怒矛盾与一丝沉闷的表情;他听见蒋宁昭说道:事情变成这样,你的立场……男人抿紧唇,似乎不知道该怎麽说下去。
    宣和这回花了更长的时间,才体会到对方没有完整表达的意思。
    你是担心我受到家人的责骂?
    岳父先前表示过,他非常希望能拿下这个案子。蒋宁昭烦躁地道,当时我就说过,这点我不能作主,但他似乎没把我的话当真。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是不是在逃避回答……宣和默默想着,又问了一次: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蒋宁昭脸上浮起一层潮红,但脸上神情却不太高兴,甚至隐隐有些愠怒的意思,随即乖戾地道:谁担心你,我何必浪费时间操这种闲心……说是这样说,但宣和却注意到对方的耳根越来越红。
    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心底突然生出来的又甜又酸的复杂滋味,也让他连神情都有些恍惚。
    ……蒋宁昭竟然在担心他。
    今天中午父母兄长的叱责怪罪言犹在耳,但他此刻却完全想不起来;他的立场从来不值得重视,比起家人没拿到这件案子所生的怨愤而言,简直是微不足道;但蒋宁昭却注意到他的困境,甚至低下高傲的头颅向他致歉……
    这明明不是一件需要如此慎重对待的事情,蒋宁昭的应对却完全出乎他预料之外。
    他一时之间,忽然觉得无话可说。那些情绪在心里翻腾着,他找不到任何言语表述,索性不说,但尽管如此,那些情绪仍然需要一个出口,如果不能用某种方式发泄,他怀疑自己会忍受不了。
    在下一秒钟,宣和果断地抬脚跨过两人中间的长方形矮茶几,把整张脸埋到蒋宁昭怀里。
    相较於他的乾脆,蒋宁昭却是手忙脚乱,一头雾水,在抱住宣和以後,才终於掩饰着什麽似地低叱道:你做什麽!
    ……你真好。宣和蹭了蹭男人的胸膛,声音模糊地道,你真是个好人。
    蒋宁昭顿时浑身一僵。
    不准说我是好人!男人怒道。
    为什麽。宣和有些疑惑,接着才恍然大悟道:啊,你不想被发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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