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远摇了摇头,拿了一支笔在每本书的扉页都工工整整写下名字。
    “我听说啊,有些质量不好的纸是回收厕所擦屁股的纸给印的,”李家齐把草稿本扔到桌肚里,“这玩意儿是怎么勾兑到咱们学校来的,胆大包天啊。”
    李家齐家里是开京城某连锁超市的,整日在学校一不爱撩妹二不爱做题,对研究万恶的“买办主义”最感兴趣。
    他们这个私立学校,随便拉一个学生出来都能跟某位财权人物沾上点关系,哪怕最次的只绕了个山路十八弯,要攀呢么总还是能攀上。
    个顶个的千金少爷,食堂饭菜要弄不好吃一个月都得投诉三四回,这次劣质团购草稿本以次充好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曝光——也许就这么地了,草稿本又不是每天吃,这种小东西犯不上诸位大爷浪费时间挑刺——或者在这上面打主意的团购头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这么干了。
    李家齐爱研究这些,可不爱出风头揽事情,他自己说了,“家里头就是一小卖部,在学校能当透明人绝不多说半个字,惹不起那些大人物。”再者说,草稿纸么,十块钱一大叠,不用上他家小卖部也能随处都买得到。
    夏安远就更无所谓了,他没权没势的,惹到谁谁都能来欺负一番。
    开学第一天的早自习,要么是大家拿来交流假期疯玩心得的,要么是手忙脚乱伏案奋笔疾书补作业的,赶上春节还热闹的氛围太能渲染心情了,李家齐这会儿正亢奋着,仿佛不跟着吆喝两句就对不起自己似的:“哎哎,你听说了么,这回有好几个大佬被分到咱么班来了。”
    他说的是文理科分班的事儿。
    他们学校文理科分班会给新生一学期的考虑时间,决定好了填上表,第一学年的第二学期再按照学生们的意愿正式分班。要是运气好,碰上原班划成自己意向表上的,那就不用挪窝了。
    夏安远他们班划成了理科重点班,萝卜坑有限,人员流动也就十来个。
    他摇摇头,老实说:“我不知道。”但最好不要有纪驰这个名字。
    李家齐嫌弃地皱皱眉:“你成天干什么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啊,也没见你考过大蒜头啊。”
    夏安远前座的蒜头鼻瘦高个瞬间竖起了耳朵,往后不动声色地靠了靠。
    李家齐注意到他的动作,咧起嘴笑,两颗硕大的门牙特抢眼:“先告诉你们几个前菜,许繁星,刘恒,郭淼淼……学霸一串一串的来,我看啊,以后大蒜头的冠军宝座都得换人坐喽!”
    大蒜头罗斌是他们班上为数不多的普通家庭,硬靠好成绩杀出重围,平时就他们仨走得近一点。听到李家齐报的这几个名字,他身体僵了僵,但很快放松下来,转身对夏安远小声道:“席远,你甭搭理这个话痨精,待会儿老班突袭第一个逮的就是他。”
    夏安远笑着点了点头,感觉这几个人好像对罗斌来说没多大的威慑力。
    “牛逼,大蒜头不愧是大蒜头,处变不惊临危不惧呀!”李家齐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故弄玄虚地晃晃脑袋,笑道:“那要是……”
    班主任陈军梳着高马尾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领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进了教室。
    “补作业的!吹牛逼的!满教室撒欢的!给你们三秒钟时间停止犯罪行为!”
    夏安远有时候真的很难相信一个娇小的女人身躯能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耳膜都震得他嗡嗡响。
    倒是人如其名了。
    罗斌跟着还在笑的同学一起乐,等到陈军身后队伍里最后一个人也进了教室站定,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转过头来看了李家齐一眼,眼睛瞪得牛那么老大,甚至还惊恐地眨了眨。
    李家齐冲他露出个欠揍的笑,继续他刚才没说完的话:“那要是纪驰来了,你还不惊不惧吗……啧,看这样子,恐怕组织要失望了哦……”
    罗斌又转头看向夏安远,盼望他说点涨涨士气的话。
    夏安远比罗斌还懵,心说哥你别看我啊,把你那牛眼睛掉我身上我也没辙,我比你还不想见到他来咱班呢。
    他张了张嘴,一声“那个……”的敷衍还没说出口,就精准地被陈军的粉笔头打中。
    “席远!”陈军惊天一吼,“就你个反动派是吧!”
    得,合着罗斌往后扭成一条蛆了她都没瞅见。
    夏安远红着脸低下头,他在班上从来都是个边缘人物,被这么多齐刷刷的眼神一注视,是真有点扛不住。
    更何况那里面好像还有纪驰的。
    ……
    接下来的新同学自我介绍他是一个都没抬头听,快轮到纪驰了,他想抬头又怕李家齐注意到自己,只得趴在桌子上,偏着脑袋盯着窗子上的倒影看。
    他还是那个样。
    气质是从小就养成了的,在哪个环境里他都是朵让人望而却步的高岭之花,这变不了。个头明显高了不少,夏安远看过他跟同学打篮球,往那人堆里一杵鹤立鸡群似的,手一勾球妹子们的尖叫能把操场草皮都掀翻。
    没办法,据说他在这个学校的初中部时都已经是全校最受欢迎的风云人物了,高富帅加霸榜学神人设,能点的技能老天爷都给他点满了,他就是众星拱的那弯月,哪怕冷得都要起霜了,照样海了去的男男女女往他身边凑。
    能做校友就已经太意外了,夏安远是真没想到他还能有跟他做同班同学的缘分。
    他原以为大半年前在公交车上碰到的那次就是他们此生最近的距离。
    “大家好。”
    夏安远校友兼同班同学的纪驰大少爷站上了讲台中央。他往教室下面四望的神色太过严肃,严肃到夏安远还以为他要演讲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励志鸡汤。
    “我叫纪驰。飞驰的驰。”
    行吧,就算是只说了加起来不到两句,底下同学都还是兴奋得掌声如雷,夏安远不好不跟着大家一起鼓掌,迟钝地撑起身子来,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他现在声音跟半年前差距有点大,不过都一样低沉,看来少年是进化完成了。
    “老师,座位可以自己选吗?”纪驰拎着书包问陈军。
    陈军冲他露出个和蔼的笑,转而正色道:“别人可以,你不行。给我老实坐最后一排去吧,人高马大的别挡着咱班豆芽菜们看黑板。”
    底下爆发一阵哄堂大笑。
    陈军就是这点好,只要进了她这个班,任哪位神仙的儿子女儿来了那在她眼里都是俩鼻孔出气的小兔崽子,按身高视力排座位,学习和纪律论辈分,谁也别想从她手里占到什么便宜去。
    纪驰听了她的话,竟然没说什么,径直就往最后一排唯一空着的那个位置来了。
    李家齐一把扯住夏安远的衣角,念经似的“卧槽卧槽卧槽”,等到纪驰在他们隔着一条小过道的邻座坐下,他才回过神来,偏过头跟夏安远窃窃私语:“卧槽天爷诶,学神怎么走路都带风的感觉。”
    夏安远压低声音:“占天爷的便宜,留神天爷劈死你。”
    李家齐“嘿嘿”笑了两声,没忍住又偷偷往自己右手边瞄了眼:“没想到我也有机会跟学神做同桌啊,帅毙了。”
    教室嘈杂起来,陈军安排完小组长收寒假作业,又不知道出去做什么了。
    夏安远被他逗乐了,把自己的作业放到李家齐桌边上去方便他们来收:“哎,瞅瞅可怜的我,我才是你正经八百如假包换的好同桌好么。别再往那边看……人家都在看咱们了,怎么这么见异思迁呢你。您和那位爷中间隔着老长一条河呢,最多就沾个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哪儿见异思迁了,左右俩大帅哥,美死我了都——哎哎,你别说,我还真闻到了。”李家齐用右手挡住脸深吸一口气,“啊,学神的香味——好闻死了。”
    夏安远现在倒是什么也没闻到,但他立刻就想到去年夏天的那个味道,恍惚了一会儿,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小声地不耻下问请教李家齐:“你们有钱人身上都这个香味么?”
    李家齐叹了口气:“跟你说多少次了,我家就是个开小卖部的,他们有钱人什么样我怎么知道。你低调点,人正经八百的有钱人就坐边上呢,别被他们听到了,丢脸。”
    夏安远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李家齐说的也不错,跟开连锁商超类似暴发户性质的富商比起来,纪驰他们这种人似乎才真是名副其实的有钱人。
    毕竟纪氏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要是再拿自己比……
    就算只是比起李家齐,他们也是云泥之别了。
    夏安远坐端身子,揣好隆隆响的心脏,随便拿了本课本翻着准备预习。
    李家齐又突然扯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奇怪地看向李家齐,发现他的座位跟前站了个人高马大的大帅哥。
    “同学你好。”纪驰礼貌地冲李家齐打招呼,“能换个座位么?我比较习惯靠窗一点,采光好。”
    李家齐愣了足足有十秒钟,才忙不迭地点头,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他刚塞好不久的课本,一边哆哆嗦嗦应道:“好好好,当然可以,稍等、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夏安远还没反应过来,全程盯着他俩换座位,眼镜从鼻梁上悄悄往下滑他都没记起伸手推回去,卡在脸中央不上不下的,显得整个人有些呆滞。
    “我收拾好了,学神您坐!”李家齐利落地打包好东西,离开板凳时还不忘跟夏安远耳语一句:“这下他是你同桌了,有什么好奇的香味,以后慢慢问。”
    第12章 “有什么好跑的呢?”
    教室里依然嘈杂,组长催促交作业的声音和央求组长再宽限一点时间的撒娇的声音此起彼伏,中间掺杂无数窃窃私语和朗声说笑,可夏安远盯着眼前这个人,却觉得世界好安静,安静到他甚至能听到纪驰沉静的呼吸和自己乱套的心跳。
    半晌,他才回过神,忙不迭地收拾自己桌上的东西,低着头不再看他:“同学,我跟你换吧,我这个位置采光更好。”
    “不必。”纪驰淡淡看了他一眼,坐下来将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好。
    教科书已经发过一轮了,他们这几位刚转过来的同学还没有收到,得等班长把每个人的教材都分好了,才会发下来。这样一来,纪驰除了基础的文具和辅导书,压根收拾不了几下子。
    他俩这个角落很快沉默下来,跟教室菜市场一样的氛围格格不入。
    最终还是夏安远先开了口,他仍旧垂着眼睛,认真地盯着自己的鼻尖:“你好,我叫席远。”
    纪驰顿了两秒才应他:“我叫纪驰。”
    夏安远兀自笑了笑,这里谁会不认识纪驰呢,他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
    纪驰没再接着说话了,拿出了本厚厚的书放在桌面上,腰背笔直地翻看着。夏安远盯着新课本上的字发了会儿呆,什么也没看进去,偷偷地瞄了眼纪驰的书,精美的黑色书皮,略微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全是英文。
    这下纪驰身上那股豪门公子的感觉才猛然归位。
    夏安远看着眼前连看书都这么优雅的同桌,又想起那场上流晚宴中矜贵的纪家少爷,和公交车上闲散的听歌少年。
    像是不同时空的同一个月亮,挂在夜空中的,沉到池塘底的,照进窗户里的,演化成所有美好形容词的喻体,孤傲又高洁,割裂又统一。
    那并不是自己可以触碰到的东西。
    “小远,我这还少本物理练习册,你课本发齐了么。”罗斌转过头来跟夏安远说话,眼神飘忽不定,夏安远知道他在趁机打量这个板上钉钉的考试对手。
    夏安远往前趴了点:“我都齐了,待会儿让班长再给你拿一本。”
    “噢,我现在自己去吧。”罗斌别别扭扭地转对向纪驰的方向,“同学,你的课本我顺便帮你带回来可以吗。”
    纪驰礼貌地点点头:“谢谢。”
    “呲呲,驰哥驰哥。”有人隔着两条过道叫纪驰,是跟纪驰一起来的许繁星,“你怎么坐那儿去了,跟我坐一起啊。”
    “这里光线好。”纪驰翻着书,头也没抬地答他,明显是跟他十分熟络。
    夏安远来京城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学校里整天来来去去的都是他们那个圈子的人,要不茶余饭后就是有关他们的话题,对这些二代们多少有两三分了解。
    京城豪门数不胜数,其中,属纪家、许家和齐家生意做得最大,三家关系也是最好,听说从祖辈开始就有来往了。
    许繁星应当就是许家的人,跟纪驰关系好也是自然的。
    “哎,旁边那个戴眼镜的。”许繁星指着夏安远,“你,跟我换个位置。”
    他颐指气使地有些大声,教室瞬间像被泼了冷水的沸锅一样,安静了下来。
    夏安远没说什么,点点头,拿出书包准备装书。
    还没装上一半,手上的动作却被一阵冰凉制住。
    夏安远怔了怔,纪驰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他盯着纪驰修长有力的手指,听到纪驰对许繁星冷淡道:“消停一会儿。”
    许繁星立马变得委屈巴巴:“驰哥,你不跟我坐啊。”
    纪驰没理他,转头轻描淡写地吩咐夏安远:“你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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