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可真好看呀。”女孩不蹦不跳了,一眼不眨地望着刑鸣。
    “乖。”刑鸣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问她,“你告诉哥哥,刘老师真的摸你了吗?”
    “我偷拿了同学的餐费,他打我手心。”女孩委屈地摊出一双小手。
    “除了手心,还有呢?”
    小慈还没回答,张岩意识到刑鸣正跟自己女儿说话,马上走了过来。
    张岩先是挺有礼貌地谢了谢刑鸣的款待,然后表示自己不知道张宏飞为什么会突然调岗离开,也一直没联系上。对于这位城里的亲戚,他颇有几分敬畏,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说两家人虽是远亲,但老张自己还没第三代,所以一直很疼小慈这个侄孙女。
    最后说这二天还要去爬长城,就牵着女儿走了。
    女孩一步三回头,一直拧着眉头噘着嘴,望着刑鸣。
    刑鸣被噩梦缠了一晚上。
    他前一秒钟还被众人讥笑是强奸犯的儿子,后一秒钟又被虞仲夜推入水中。
    冰冷的湖水没过头顶,呛入气管,他在濒死的绝境中徒劳地挣扎。他溺在那种自少时就熟悉的恐惧里。
    一切都将被重塑,一切都将被洗刷。
    第二天例行开会,表彰优秀,检讨不足。组员们坐成一个围着几重的圈儿,重要的人物在前排,不重要的在后面。
    刑鸣挑出《东方视界》的播出片段重新观看。节目中播出的短片剪进了韩国性侵儿童题材的影片《熔炉》,也剪进了川大女生为防范校园性侵害写给校长的联名信,虚虚实实的,很有噱头。
    一开始采访当地人,几乎没有人愿意相信记者的话,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刘老师的衣服上常年打着补丁,他太辛勤,太朴素,他倾尽所有供贫困孩子们上学,他是“感动中国”年度人物。
    节目中也曾播出这段,这会儿又播了一遍,有人摇头叹气,有人吃吃地笑。
    刑鸣问他们,为什么叹气又为什么笑。
    叹气的和笑的都是一个理由,老百姓太愚昧,也太容易被表象蒙蔽。
    刑鸣于是又问,你们凭什么就觉得自己比别人高明呢?
    大家都夸这期节目做得好,偶尔有提意见的,提出的意见也大多不痛不痒,最犀利的一个说刑鸣控场得有些紧巴巴,不是他自己,而是让现场嘉宾无法充分发挥。
    刑鸣再次陷入沉默,良久才问:“真的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大伙儿也沉默,面面相觑。刚才那点意见已经是鸡蛋里挑出的骨头,媒体圈也讲究成王败寇,那么高的收视率足以抹除一切缺陷。
    直到一个声音突然从最后排的角落里传出来:“没人提那些刷屏的红字吗?”
    声音真的很好听,偏亮的音色,但又不会太薄。所有人都回头看着他。
    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休闲打扮,一副从美帝归来的气质。比照片上更招人的一张脸,尤其是眼睛。
    刑鸣的目光掠过一众人头,直接对上那双与虞仲夜十分相似的眼睛,问:“你姓洪?”
    “叫我Alex就行了。”大男孩露出白牙,有点轻佻地笑了,“小刑老师。”
    对方打定主意装傻,刑鸣也不点穿。其实那天匆匆离开临湖别墅,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个被自己扔去库房的实习生是谁。他不太能理解虞仲夜这么做的用意。好像是亲近器重的意思,又好像那人仍很遥远。
    刑鸣问虞少艾:“你对那红字有什么想法?”
    虞少艾反问他:“你没看过丹麦影片《狩猎》吗?”
    “看过,那又怎样。”刑鸣说,“我私下问了有多年办这类案子经验的老刑警,女孩的证词是直接证据,医院报告与他亲生女儿的指控是间接证据,以现有的证据,刘崇奇的案子必判无疑,没有任何脱罪的可能。”
    “我昨天也在直播现场,刷屏那些留言的IP地址都来自刘老师所在的那个地方。”虞少艾说,“不是所有证据都指向真相,也不是所有孩子都是天使。”
    刑鸣板下脸,冷着声音强调一遍,我没有错。
    “你跟我爸简直一模一样。”虞少艾耸耸肩膀,笑了笑,“whatever you say.”
    例会算是不欢而散了,刑鸣冷着脸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五分钟后又走出来,一直走到新来实习生的办公桌前。
    虞少艾仰起脸,嘴角上翘,以笑眯眯的表情回应对方。他的老子更冷淡。这点煞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周末,你跟我出差。”刑鸣说。
    刑鸣趁午饭时间去了一趟普仁医院,打算跟向小波谈个条件。他听李梦圆说,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哥哥,她便格外悉心关照,没想到向小波会错意,误解成她暗送秋波,如今死缠烂打,非要讨她做老婆。
    “你来干什么?”向小波见了刑鸣也没好脸,摇着轮椅想走,“我老子让你来管教我?”
    刑鸣踹了一脚向小波的轮椅:“对一个来救你命的人,不该是这个态度。”
    向小波瞠大眼睛:“你打算借我钱?”
    刑鸣点头:“这笔钱数额不小,我不打算白借你。你得替我办件事。”
    刑鸣脸上露出微微哂笑的表情,但眼神依旧冷冰冰的。向小波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一点。这人打小这样,无时无刻不刻意显出自己对旁人的冷漠、蔑视与不亲近,冷得跟蛇一样。养不熟的玩意儿。
    向小波狐疑地问:“不是什么好事吧?”
    刑鸣坦率地又点了点头:“确实不算好。我打算做一期地下赌场的节目,但你那个场子太大了,我的卧底记者都是生面孔,派不进去,也不安全。”
    “你的记者不安全,难道我带着针孔摄像机去暗访就安全了?”危险这种讯号可能是通过气味传播的,就像化学毒剂或者潜伏在下风口才能捕到羚羊的狮子,反正刺激得很。向小波脑袋瓜虽不灵,但鼻子还可以,一下就嗅出来了。
    “你是熟客。”刑鸣也不是来这里跟这便宜哥哥讨价还价的,直截了当地问:“干不干?”
    “你直接借我钱不就得了……我爸会卖房子还你的。”向小波是个贪生怕死的主儿,还想挣扎。
    “这期节目算是警媒协作,节目播出之前,警方就会端掉这个地下赌场。风险当然有,但更大的风险是如果你到期还不出这笔钱……”刑鸣微一停顿,拍了拍向小波那条伤腿,手劲不小,痛得向小波龇牙咧嘴。他扭头就走,“考虑一下。”
    回台里的时候恰巧又撞见虞仲夜,刑鸣跟几个没怎么照过面的同事一起让开道,恭恭敬敬温温顺顺地让领导与领导秘书先过去。
    虞台长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无所知,虞台长在众人面前照常没有看他一眼。
    没想到刚踩进办公室不多久,就被台长秘书一个电话喊出去,说是虞叔要见他。
    那天半夜脚崴得不轻,刑鸣走路还有点瘸,但他尽量忍着这种小刀挫骨头似的疼,不允许自己露陷。人前的刑主播只有也只应有一个姿态,抬着下颌直着背,端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臭脸,跋扈又骄傲。
    还真就没人看出来。包括他师父苏清华与成日黏前黏后寸步不离的阮宁。但他一进门,虞仲夜就问,腿怎么了。
    刑鸣摇头,没事,那天回家崴了一下。
    虞仲夜说,我看看。
    刑鸣不再小心藏掖,微微跛着走过去,听话地坐在待客的皮沙发上,坐在虞仲夜身边。虞仲夜将刑鸣一条腿拾起来,搁在自己腿上,替他脱了鞋——
    脚刚露出来,刑鸣就怯了,忙不迭地往后躲。
    虞仲夜不允许刑鸣逃跑,腕上使力一拽,又把刑鸣拽近自己,箍在原位动弹不得。
    他将他的袜子褪下,露出脚踝。
    脚踝依然又青又肿,一看就知道没好好照料过自己。
    “怎么那么不小心。”
    虞仲夜垂着眼睛替刑鸣按摩,修长手指在那隆起的脚踝上游动,幅度轻微,力度得当,很是细心的样子。
    这儿可是台长办公室,说起来就跟太和殿似的,都是群臣朝拜的地方。刑鸣简直受宠若惊。他不由自主地再次后撤身体,试图把自己那条伤腿收回来。虞台长不似肉身凡胎,惯于睥睨众生高高在上,难得这么体恤温柔,反倒教人不自在了。
    “别动。”
    虞仲夜沉声下了命令,刑鸣便真的不敢再动了。他直着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对方。虞仲夜的眼帘低垂着,眼皮的褶子很深,像刀刻在眉骨下头似的,睫毛又密又长。这双眼睛确实令他很着迷。老实说,一个贪婪的商人或是冷血的政客,实在犯不上长有这么一双诗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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