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在老家的时候底下还系着裙子,现在却大喇喇的做了上衣下裤的打扮,头发也不挽发髻,直接梳了个大辫子,只在发尾的地方系着红头绳,跟林家别墅里的丫鬟一模一样。
    见林沛菡一边翻看报纸一边发笑,兰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小姐对她实在是太好了,见她喜欢出去还给了她两块钱的零花钱。她可打听了林家北平的丫鬟、老妈子一律是五块钱的月钱,听差的有八块,就这在北平也是极高的了。
    “小姐,不如你也出去逛逛吧,我跟阿芳出去的时候见了很多大家的小姐太太们呢,出去没人笑话。咱们拦一辆黄包车也去百货商场逛逛,您还可以去那个什么咖啡馆喝喝咖啡,吃吃蛋糕,可惜我只隔着玻璃看了两眼,阿芳说里面一杯咖啡的价钱我一个月的月钱也不够。”兰儿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还有还有,那些女学生们,都穿着蓝色的高领衫袄和黑色长裙,配着白线袜、黑偏带布鞋,露着胳膊和小腿,腰也掐的细细的,真是羞死人了。不过到不像茜茜小姐那样涂脂抹粉的,连个戒指手镯都没有。几乎都是像我这样梳一条大辫子或者齐耳短发。”显然兰儿对自己现在的发型很满意。
    兰儿抬头看了一眼林沛菡,她只是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穿着在林家老宅的时候那样的家常衣服,就漂亮的不像凡人,这让她忍不住想象,如果自家小姐也穿上那些摩登的洋装或者是学生装不知道要漂亮成什么样子,她是贴身伺候林沛菡的,对林沛菡那一身光滑如玉洁白无瑕的皮肤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真真是连一个毛孔也没有,精致的不像话。
    “你个疯丫头自己去玩儿吧,我要歪一会儿。”笑骂了兰儿一句,林沛菡便打发兰儿出去了,她对兰儿说的新鲜事儿并不是太感兴趣,上辈子毕竟她也在北平待了几年,而且她现在也没那个心情。她来北平已经半个多月了,估计徐家的消息也快来了。只要一想到马上要到来的折腾,林沛菡就没有任何激动的心情。
    徐家:
    “娘,您说什么?”徐谨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臭小子,别给我装听不见,这半个月你也快玩儿疯了吧,你未婚妻来北平了,过两天你俩也抽空见一面。”徐王氏笑骂道。徐谨之回来没两天,以前的那群狐朋狗友就跟苍蝇闻到味儿似的通通都找了上来。这几天不是聚会就是参加舞会的忙的不得了,俨然是北平社交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几乎就没在家里睡过几晚。连徐张氏都看不下去了,便专门把他找过来给他紧紧神儿。要照这样下去,这小子迟早还得挨他老子一顿打。
    未婚妻这三个字就像夏日里的一个闷雷,把徐谨之炸的不轻,说好的徐家是开明家庭,讲究自由恋爱呢,怎么他平白无故的蹦出一个未婚妻来。
    “娘,这未婚妻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徐谨之颤抖着声音说道。搜遍原主的记忆,也丝毫没有未婚妻的影子,他不禁有些怀疑不会是徐王氏专门来吓他的吧。
    “说起来林家那小姑娘我也已经很久没见了,当初你跟着你祖父去保定林家,不是还抱着人家小姑娘不撒手嘛,当时你回家以后还总是哭着要找妹妹呢。”徐王氏笑着打趣道。林家老爷子跟公公是老交情了,还是两老给两个孩子定下的婚事。只是那孩子并不在北平,所以一直也没跟徐谨之提过。不过家里的几个长辈都是知道的。要不然别说她,那几个妯娌还不得整天忙着给天保介绍女孩子。
    “娘,您也太封建了,现在可讲究自由恋爱,就连三叔都是自由恋爱的,为什么我却有个未婚妻。”徐谨之听完林王氏的话,脑子里迅速的想着办法,话也仿佛跟不经大脑一般脱口而出。
    “臭小子,这话可别挡着你老子说,要不然少不得又要挨家法。你三叔虽然是自由恋爱,但是你三婶儿也是你祖父点了头的。”徐王氏说道。说是自由恋爱,但是讲究点儿的人家哪个不是在同一个圈子里找。所谓的自由恋爱也就是给予孩子们在同一个圈子里选择对象的权力罢了。北平这么大,也没听说哪个讲究人家娶个贫困人家的媳妇儿的。林家虽然这几年败落了,但是底子还在,再说商人重诺,如果他们要悔婚,老太太那一关也过不去。老太太可是最听老太爷话的人。
    “谁说不让你们自由恋爱了,这不是说让你们先处处看嘛。娘跟你说活林家个姑娘漂亮的不得了,到时候没准儿是你自己上赶着要追人家。”自家的混世魔王是个什么性子,徐王氏最清楚,便不动声色的安慰他。
    其实徐王氏心里也有些担心,从自家儿子这半个月的表现来看,受西方的影响实在是太重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看上林家那孩子,据说连个女中都没上过。话虽这么说,但是如果让徐王氏真找一个摩登的小姐做儿媳妇儿她也不愿意。就看三弟妹,她对着些摩登小姐就恨不得避而远之。
    还上赶着追人家,徐谨之眉头滑下几根黑线,想起最近参加的那些个舞会,想想见到的那些所谓的名门淑媛,他脑袋就疼得不得了。这几天昼夜颠倒的的生活让他有些疲累,现在脑子转不动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我突然想起来,展鹏还找我有事儿,我先走了啊,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啊。”说完后面就跟有狗追似的,跑了。
    “你这臭小子,我还没说完呢。”见徐谨之一下子跑没了影儿,徐王氏哭笑不得。怎么过了两年这孩子倒是越发跳脱了。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却说徐谨之从徐王氏那里逃出来,便连忙让身边听差的去备车。徐谨之虽然才回来不到一个月,但是徐夏氏就亲自掏腰包给孙子买了一辆车回来,正宗的英国货。就连三个亲儿子都眼热的不行。
    这钱是老太太的私房钱,徐老太爷去世前给老太太在汇丰银行里开了户,存了二十万进去。这还是明面上的,除此之外老太太的嫁妆,这一辈子攒的私房钱,真算起来不知道有多少,说是整个徐家最富裕的人也不为过。
    不说别人就是徐德辉手里的钱转圜不开的时候都惦记过老娘的私房钱,但是徐夏氏谁都不认,一早就说明了,几个孙女嫡出的出嫁的时候每人给一万块的嫁妆钱,庶出的八千。其余的都是徐慎之和徐谨之的,谁要敢打她私房钱的主意她就回老家去哭老太爷。
    徐家二房和三房都没儿子因此颇有怨言,不过都被徐夏氏猝了一脸,老太太话说的直白,她的钱是留给徐家子孙的,只要是孙子人人有份儿,没孙子想都别想。老太太到了这个岁数,偏心都偏心的理直气壮。
    现在徐家除了三个老爷和徐慎之有车之外,女眷们统共也就一辆车,就算是几个太太平时出门也时常从车行里叫车,要不就是坐黄包车。因此徐谨之这辆车不知道引得多少人眼热。
    等车准备好,徐谨之直接坐车走了。他刚才其实也并不是骗徐王氏,原主以前在北平有好几个狐朋狗友,徐二爷手里宽松,又好几句酸文,几个人还似模似样的组了个诗社出来,不过说是诗社,几个人半年也做不出几句诗,平时不是参加舞会就是打牌,有时候还去歌舞厅玩玩,完全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徐谨之虽然出国两年,但是对这些公子哥儿来说出国纯粹就是家常便饭,因此尽管两年不见也丝毫不见生疏。徐谨之初来乍到,一来不好表现的太过不同引人怀疑,二来他也想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情况,毕竟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是到底不如自己亲身经历的来的真是,因此照旧跟这些人在一起鬼混。还别说这将近一个月下来,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三教九流的他都认了个大概。
    说实在的在一些大城市,这个时代比他生活的那个时代还要开放些,各种各样的广告林立,也衍生出很多实业家,当然了纨绔子弟也不少。光是这一个多月在北平的见闻就让他有些大开眼界。不过据说北平比上海比起来还要差很多,那才是真正的花花世界。徐慎之暗地里盘算着近期就去上海一趟。倒不是为了享受,他只有真正的了解了这个世界才能更好的生活。
    是的,尽管有太多的不满,但是徐谨之仍然决定好好的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等等,华荣,先拐到凤翔银楼那里一趟。”徐谨之刚才一路上都在想刚才徐王氏说的未婚妻那件事儿,差点儿忘了准备礼物了。
    “二爷,不是要去李三少的小公馆吗?”华荣听到徐谨之吩咐立马改了路线,不过还是有些疑惑的说道。华容是徐王氏给安排的听差的,徐谨之不像徐慎之那么难相处,因此跟这些司机、听差的也颇有话说。
    “去银楼买点儿东西,忘记准备礼物了。”李展鹏是原主的狐朋狗友之一,现在徐谨之跟他们混在一起。李展鹏前段时间被一个女学生迷得昏了头,最近在外面置了一个小公馆来专门安置她。不仅如此还专门办了个舞会,请他们这群人过去吃酒,这也算是个仪式了。徐谨之对于这种没成婚便置姨太太的行为有些不太看得上。但是人家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一个外人能说出什么话来。
    因为是送给姨太太的礼物,徐谨之也没挑,随便选了一对嵌金刚钻的金镯子,现在的那些小姐太太们都喜欢在手上戴一串的镯子丁零当啷的,这也是流行。徐谨之选完了东西直接签了单子就往外走,也许是出门的时候走路有些快,一下子跟一个人撞到了一起。
    “小姐你没事儿吧,喂,你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兰儿十分生气的说道。她好不容易劝动小姐出来逛逛,谁想到一出门就被撞了,真是晦气。
    徐谨之也知道他刚才走的有些过快了,便连忙说道:“这位女士,真是”还没说完,他忽然顿住了。
    不提上辈子见过的各种各样的真美女人造美女,就是这辈子不管是大家的小姐还是交际场上的名媛都各有千秋,但是徐谨之仍旧没有见过颜色如此出众的。这少女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但是也正因为这样才更显得她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世人常以“美若天仙”四字形容女子之美,但是谁也不知天仙到底是没成什么样子的。偏偏徐谨之看到她的第一眼,心里就涌出“美若天仙”四字来。
    这一刻徐谨之似乎听到他心里声音,就像一枚炸弹炸开般,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看什么看啊,没见过女人啊。”兰儿见自家小姐腿有些软,似乎有些站不住的样子,以为是对面的登徒子看的自家小姐害羞了,毕竟小姐初来北平,外男都没见过几个,当下是又气又急,因为茜茜小姐明天要在家里开舞会,现在丁零当啷的正在收拾吵得不行,她就撺掇小姐出来转转,小姐本来说不出来,她一个劲儿的求,小姐这才松了口,没想到就碰到了登徒子。
    对面的公子哥儿倒是一表人才,但是盯着小姐眼睛亮眨都不眨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兰儿其实也没见过这个阵仗,她也只是跟着几个下人逛过两次北平城而已。只不过当丫鬟的就得为主子出头,当下便挡在了林沛菡身前,把她遮的严严实实的。
    “二爷?”华荣见徐谨之盯着人家女眷眼睛眨都不眨的连忙上前轻轻的喊了一声,因为兰儿档的及时,他并没看仔细林沛菡的模样,只是觉得很漂亮而已。虽然这个点儿银楼并没有多少人,但是这也不好看啊。
    华荣是知道二爷的脾气的,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但是这又不是那些交际花,再说这位小姐是旧式的打扮,哪里经得起自家少爷这样看。
    被华荣这么一拉,林谨之才回过神儿来,见对面一个梳着大辫子的丫头双目圆瞪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失态了,感觉从来没有过得难看,匆匆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走了。
    华荣见二少爷走了,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对着兰儿说道:“这位大姐不好意思啊,我们家二爷没有恶意,他就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兰儿喷了一脸“谁是你大姐,别乱认亲戚。”
    华荣自从跟在徐谨之身边以后,徐家的太太小姐们谁不高看一眼,就是徐德辉也有重赏,现在被兰儿这么骂,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拱拱手就走了。只是私底下少不得念叨几句,小姐怎么样不知道,这丫鬟倒是个小辣椒,也不知道二爷那是什么眼光。
    等华容也走了,兰儿才半扶着林沛菡说道:“姑娘,你没事儿吧?”一着急连在老家的称呼都出来了。
    “没事儿,我感觉有些不太舒服,咱们还是先回吧,改天在出来逛。”林沛菡脸色苍白的说道。只要一想起刚才的那双桃花眼,她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又苦又涩,本来她以为她能十分淡定的面对徐谨之了,但是想不到原来仍旧如此的艰难。
    兰儿不知道这里面的纠葛,以为林沛菡被吓到了,也没再说什么,拦了一辆黄包车,便扶着林沛菡回林家别墅去了。
    这厢徐谨之坐在车上发呆,他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刚才的那张芙蓉面,刚才的那个女孩子美的如梦如幻,只是这还不是最出众的,最让人心动的是她眉宇间的祥和,那并非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淡然,反倒是历经人世沧桑后的沉稳和淡然。只要一想到那双眼,他就觉得心里跳的厉害。
    徐谨之忍不住有些自嘲,他一直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以前没动心不是他超凡脱俗,只是没遇到对的人而已。
    “华荣,你把我送到指月街,一会儿再去一趟李三少那里把礼物送过去。告诉他一声家里管得紧,今天就不过去了。改日再摆酒请罪。”指月街那里有一个徐谨之自己给自己置办的住所,房子不大,但布置的很舒适。本来他还想去李展鹏那里凑凑热闹,现在也没那个心情了。
    回到住所,徐谨之坐在书桌前写半个月之前就开始准备的计划书,不过过了一会儿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他写的是什么“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遨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何时见许兮,慰我旁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噩梦
    《徐谨之、林沛菡离婚通告》
    “鄙人徐谨之,兹因昔年凭媒聘娶林氏沛菡为妻。然自结婚以来夫妻间意见不合,无话可谈,观此情形,殊难偕老,特此声明解除婚姻关系。自离异之后,双方恩断义绝割切根蒂,嗣后男婚女嫁,各听自由,两不干涉。”
    尽管报纸就在眼前,林沛菡一时之间仍然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她自认为已经后退很多,自愿迎新人进门,甚至别的事情一概不管,只求一个容身之所,但是徐谨之连这样一个卑微的请求都不答应。
    “沛菡,我知道是徐家对不起你,可是那个孽障整天不着家还自擅做主登报离婚,我们也没了办法,再说那头孩子都生了,总不能让徐家的孩子流落在外面吧。”林沛菡木愣愣的回头看满头白发的徐夏氏。记得第一次见徐夏氏的时候她不是这样子的,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却面色红润,脸上带着慈祥的笑,一点儿也不像耄耋之年的老人。
    但是经过这一年的闹腾,先是徐谨之闹离婚,绝食、离家出走,接着就是登报声明,已经把原本健康的老人折腾的没了样子。
    林沛菡知道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离婚。如果以前她还有一丝希望,但是在白乐怡生子,徐谨之在报纸上登了离婚通告以后,她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突然她非常憎恨徐谨之,为什么连一个安身之所都不给她,离婚容易,但是只要签下这个字就等于舍弃了她和母亲的命。她现在十分后悔,还不如一开始直接就去了,那样她还能顶着徐家妇的名头,她母亲也还能留下一条命。现在她和徐谨之离婚了,恐怕母亲那样的人也活不下去了。
    徐家一大家子都看着她,她知道大家在等她的答案,不,不是答案,是妥协,他们等着她妥协来迎回徐家新的二奶奶,而她除了妥协却无能为力。
    “祖母,沛菡有一请求”林沛菡似乎所有的精气神儿都被抽光了,麻木的说道。
    “好孩子,好孩子你说,祖母什么都答应你。”徐夏氏也不想这样逼迫林沛菡,这孩子自从嫁进来一直都很好,孝顺公婆,跟几个妹妹相处的也好。她带着一家人逼迫这孩子倚老卖老。真是造孽啊。
    只是这孩子毕竟不如孙子重要啊,那个孽障已经一年没回过家了,现在还在外面有了曾孙子,那可是他们徐家的独苗。沛菡虽然跟天保离了婚,但是现在时代变了离婚的很多,也许,也许她还能找一个好夫婿,他们也会给足够的补偿,不管她以后是单身还是再嫁都能体体面面的。她没几年活头了,就昧这么一次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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