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之前并没有看错,十二点五十五,确实很晚了。
    那么晚还要接待的客人,可想而知,是真正的“贵客”。
    虽然“血樱”协会的创始人默菲·麦克劳德是名不折不扣的欧洲人,褐发碧眼,日语说得再怎么流畅也总是有种浓浓的异域口音,但他买下并改造出来的宅邸却是日本传统的平房,拉门榻榻米,走在游廊可以看到挖了石塘的小院。宅邸占地上万平方米,住了本部两百名血猎和一百多个亲属,在札幌其他地方或除了札幌以外的地方,还有“血樱”的分部。
    美子穿好衣服,就急忙去厨房帮忙,用红木托盘端出招待用的点心。走在通往接客厅的走廊上时,她迎面正好看见那位深夜拜访的贵客。
    出乎意料的是,那是一位看起来极其年轻的外国少女,长袖上装配短裙皮靴,很是时髦干练,一头银发泛着月华,让人移不开目光,而更加吸引人的是她的那张脸,肤若凝脂,眉眼唇鼻都是浓墨重彩,就像是日本漫画家笔下美艳的西方圣女。
    她的手上还牵着一个亚洲小孩,同样是肤色白皙,生了一双漆黑的大眼,可爱之极。
    见美子望向这边,少女也回视过去,朝她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这是美子第一次见到这种瞳色的眼睛,木槿紫中缀着金色,两种颜色以一种奇妙却不违和的方式融为一体,就像是西方魔盒上镶嵌的宝石,透着神秘,又在不自觉中有着足以蛊惑人心的魅力。
    走在少女身旁的正是今日负责市区夜巡的前原泽秋,美子的亲哥哥。见美子盯着客人出神,他清咳一声:“美子。”
    前原美子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十分失礼的事,忙低头道歉。
    “没事的。”少女开口竟是日语,语气含笑,“深夜磕扰,是我欠缺考虑了。”
    被她牵着的男孩大概是不会说日语,只是冲着美子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
    前原泽秋看着自家妹妹眼中露出看女神和萌正太一般的目光,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这个可恶的银发吸血鬼根本就是故意深夜打扰的,这次夜巡的每个兄弟都在她手下吃了苦头,硬是被逼着派人回来通报给会长,得知答复后对方便露出无赖般的笑容,甚是嚣张,一路上没少调戏他们。而这个小屁孩就更会装模作样了,前一秒露出獠牙凶神恶煞要食人血,后一秒就换上笑容成了无辜委屈的乖宝宝,搞得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和他兄弟在欺负女人和小孩!
    从业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无耻的吸血鬼,一老一小分分钟憋屈死人。
    他完全没想到的是,自家妹妹在发愣的同时,脑洞也开到了天际。
    待人和点心都送进了屋子,前原兄妹退了出来,在屋外候着。此时前原美子再也难抑内心汹涌的八卦与兴奋,拉着泽秋,低声道:“哥哥,那两位客人不太对劲啊……”
    前原泽秋露出欣慰的笑容,心想不愧是自己的亲妹子,没有被那俩无耻吸血鬼的虚假面目欺骗过去。他点了点头,应道:“是的,美子你知道这点就好。”
    “天啊!”美子轻呼一声,然后神经兮兮道,“会长这下惨了。”
    “哈?”泽秋一头雾水,“为什么这样说?”
    “私生女都长那么大了,还带着弟弟一起来找他了,这笔风流债可不轻啊!”
    “……”
    `
    默菲·麦克劳德年轻时是出名的工作狂,当年接手“净夜”时,这个已存在上千年的协会早已经历过了成立、发展、全盛和成熟的阶段,在漫长岁月的洗涤后呈现衰落之势,各种问题与弊端接二连三地冒出来,而他在位的十年里,几乎没有几天假期,从天亮忙到凌晨,通宵根本不是问题,一条条新规定从他手里出来,一个个新对策从深夜的台灯下想出,力挽狂澜,扭转乾坤,不仅挽救了“净夜”的危机,还给协会注入新血液,奇迹般使“净夜”从衰败时期转变为了第二次的发展阶段。
    这十年来他很累,在他手下干活的人也不轻松。默菲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公事公办,态度很是严格认真,因此在亲和力这方面上做得并不好,这才给了史蒂芬·华莱士机会,博得多数人的好感与支持,公然叛乱,然后成功夺权,而“净夜”里最终愿意跟他一起离开的人只占协会中的少数。
    真是令人心寒。
    史蒂芬现在享受的风光与成就,全凭默菲那十年的心血。
    不过这对默菲而言,都是陈年旧事了。
    距他离开“净夜”,已经过去了八年,而他现在所在的“血樱”也已经七岁了,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小组织,到被亚洲各个当局政府承认的正式协会,看起来发展得一帆风顺,但其中的筚路蓝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他也渐渐被时光打磨成了一个“亲和”的人,春天时和大家一起赏赏樱,冬天时一起去冰雪节逛一圈,看宅子里的年轻人在院子里打雪仗,虽然仍然忙碌,但生活节奏还是慢了不少,过得惬意了许多。
    但岁月不曾倦懒他的初心。
    所以当他听到那个想要拜访他的少女的名字时,几乎是一瞬间,他有一种热血在往上涌的感觉,以致于手中练汉字书法的笔都抖了一下,一滴黑墨在纸上渲染开来。
    将有大事发生。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而第二反应是,他很期待。
    `
    默菲的模样和奎音记忆里的没多大出入,只是老了些许,鬓间白发多了不少。
    这是正常人类该有的衰老,奎音百年不变的青春貌美才是有违自然。
    所以柯清怡看到默菲的时候,表现得非常从容,也没有疑惑。
    房间中央摆了一张檀木案几,上面放了四盘点心和两杯茶。默菲坐在案几的一边,而他正对面放了两张垫子,看来是为柯清怡和肖恩准备的。
    这是一个陷阱,亦或可以说,这是一个试探。
    奎音作为赫尔伯特家的当家,从被该隐给予初拥后便要开始学多国的语言,两百多年的时光,饶是再不擅学习的人都能学会,更何况是本就不笨的奎音。
    这也是为何柯清怡能将日语信手拈来的原因。
    而学习语言,自然也会接触到语言背后的国家文化。
    在日本,男子可以在不太正式的场合盘坐在垫,但女子就必须要用跪式坐姿。
    然而脱离了日本文化来看,面对着一个盘腿而坐的人跪着,无疑是示弱的表现。
    默菲·麦克劳德是纯正的芬兰人,没有日本血统。
    柯清怡也相信他一定知道四大家族当家们对各国文化知识都略知一二的这一事实。
    他是故意让柯清怡在礼仪与尊严中做选择。
    见对方如此有心,柯清怡也决定逗一逗他。她先是微微屈膝,看起来像是要以跪姿坐到垫子上,但在捕捉到默菲眼底转瞬即逝的一丝得意后,她最后又以非人的速度变换姿势,眨眼间便以与对方相同的姿势,盘腿端坐在了软垫上,然后用手优雅地按了按裙摆——不过这只是做做样子,反正里面穿了打底裤。
    默菲抿了抿嘴角,眼色一沉。
    “麦克劳德先生,”柯清怡注视着他,嘴角保持着友善有礼的笑容,“虽然您现在已经不是‘净夜’的会长了,但我觉得英雄无论到哪儿都是英雄,地位不会因江山被夺而作改变,所以你我间从前是平起平坐,今日也该如此。”
    不从主人与客人这上面来说,而从血猎协会会长和血族贵族当家这个方面上来谈。
    “净夜”作为世上最大的血猎组织,与血族四大家族相当于一个相互制衡的关系,所以昔日默菲作为其会长,和奎音他们是平等的,可今时今日,就算“血樱”的成绩再怎么好,终究比不上存在千载的“净夜”,身份地位怎可同日而语?
    好厉害的一张嘴,登时把盘腿坐的受恩方轻轻巧巧地反指向了默菲。
    既为自己辩解,又给了对方台阶下。
    默菲脸上也浮现出意味深长的淡笑,他喝了一口茶,开口道:“赫尔伯特小姐,如果我没记错,上一次见面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么多年不见,怎么今天忽然想起来看看我了?”
    带着个低级吸血鬼小孩进这集聚着血猎的大本营,也真是勇气可嘉,自信十分。
    柯清怡不敢跟这种老狐狸绕弯子,绕得越多,越容易出漏子,于是索性直白道:“梅瑞狄斯家没管好新生儿,在中国出了案子,但又不肯承认,所以我决定亲自到中国去调查,却没想到‘净夜’和霍齐亚家联手,对我展开了追杀。”
    默菲微眯起眼睛,掩饰着自己的诧异,语气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所以,赫尔伯特小姐是来找我这个退隐英雄倾诉四大家族纷争矛盾的吗?”
    末了,他嘴角噙上一抹嘲弄,看着柯清怡道:“请不要忘了,你们是吸血鬼,而我们是吸血鬼猎人。”
    你们吸血鬼内部闹得刀光剑影腥风血雨,都与我无关。
    “早在百年前,血猎和血族间就有过协定,四大家族管理吸血鬼,血猎不伤害除为非作歹外的贵族。”柯清怡搬出条约,“这是一个天平,是一套秩序,是自做下协定后血族与人类总体安稳和平的保障,假如这一条被打破了,那血族内部的纠纷,必然波及正常人类。”
    “赫尔伯特小姐,你希望我怎样做?”默菲摊开手,大笑起来,“让我这个被推下台的前任会长来维持世界秩序,做个审判者?你在开玩笑吗,谁会听我的?”
    柯清怡看了他一眼:“当你重回血猎群体的顶端时,所有猎人们都会听你的。”
    默菲收起了笑容:“你要帮我夺回‘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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