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外头茶摊,就是次一等的选择。
    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吹起水来,就更加天马行空,没几句准话。
    “听说,瑞王这一回,是被吓出京城的,嘿嘿,那刺杀的事,到现在都没个苗头!”
    “要我说,这害怕也是正常的,要是你自己不害怕?听我小姨的孙子的邻居说,瑞王府外戒备森严,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这到底是谁看瑞王不顺眼啊……这位王爷,平时也是个好的,我去年差点没饿死,就是吃了他家开的施粥……”
    “我也是。”
    “对对对,瑞王是个好的,说不定,是上头那位……”
    “去你的什么都敢说,这位脾气是坏了点……但是,也比先头那位好呐!”
    众人意见不一,这茶摊就开始争吵起来。
    景元帝在民间的风评,倒是比在文武百官里要好上不少,他残忍的名头虽然外露,也很有风言风语,可这日子过得好与不好,这些百姓心里有数。
    好嘛,就是挣扎着,还能活。
    不好呢,就是挣扎着也活不下去。
    这根本无需多想。
    而茶摊外那个驻足偷听的小丫头呢,在茶摊里开始吹捧起瑞王的时候,早早就走了,自然也没听到后面的争执。
    她轻巧地跳过地上的污水,然后穿行过一大片阴暗的巷子,越走越远,最后拐进深处的一条巷道。
    这巷道比别处还要暗,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可是这里的几户人家都收拾得很干净,每家每户的门外,都挂着些东西在晾,见到小丫头回来,还会在敞开的庭院里打个招呼。
    小丫头也笑眯眯地回应,最终抱着那匹布进了屋。
    屋内,有时不时的咳嗽声。
    小丫头放下布匹,高兴地说道:“阿妈,今天徐掌柜的说,我们这批女工上手很快,每个人都扯了一匹布,虽然是染坏的,可是也能用,我等这几日空下来,就给你做身新衣裳。”
    被称作阿妈的女子,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正从屋子里走出来,她的一条腿有些跛,走得并不快,摸着小丫头的脑袋,轻声说道:“你给自己做衣服就好,给我扯什么,我又不贪新鲜。”
    小丫头摇了摇头:“可是阿妈已经许久没新衣服,我在铺子里,总是能攒下更多的布头。阿妈,反正衣服是我来做,我不听你的。”
    她笑嘻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妇人长得很漂亮,只是过于劳累,才显得岁数大了,不过她一双眼睛,仍是明亮,温暖地看着女儿。
    “是阿妈没用,要我家良儿年纪小小,就要去做工。”
    良儿忙摇了摇头,亲昵地抱着妇人的胳膊。
    妇人的身上有一股香甜的酱香味,那是她每日去帮工的厨房里,常会有的味道。良儿满足地叹了口气,“就算给我一百两我也不换,我要和阿妈永远在一起。”
    妇人拍了拍良儿的小脑袋:“什么永远在一起,等再长大些,你是要嫁人的。”
    良儿:“阿妈,我不嫁人。”
    她噘着嘴,将自己在茶摊听到的话,告诉妇人。
    “只要想到他们还活着,还活得这般好,我就……我就气不过。”良儿垂下头,一想到去世的父亲,再想起被迫入宫的兄长,那恨意就无法压制,“我才不想嫁人。”
    柳氏叹了口气。
    何其有幸活着,又何其不幸活着。
    她心中何尝没有恨?
    …
    “哈湫,哈湫,哈湫——”
    不知为何,近来惊蛰,总是时不时就要多打几个喷嚏,也不知是不是哪里受了寒。
    他揉着红彤彤的鼻子。
    不过,等到明日,他就顺利入了直殿司,也在直殿司有了自己的位置。
    以后,他就不用穿行过那么长的宫道,去北房歇。
    惊蛰正式离开后,陈明德并没有立刻再要人,一来,最近北房的人员调动有些频繁,二来,三顺私底下和惊蛰说过。
    他觉得陈明德的身体不太好。
    陈明德几年前生的那场重病,到底影响了他的身体,每次到了秋冬,就很难熬。
    惊蛰闻言,也不知要说什么安慰三顺。
    比起北房的其他人,三顺是把陈明德当做半个父亲那般孝顺,越忠厚老实的人,越是惦记着这份情谊。
    惊蛰:“你也别担心,德爷爷是个好人,总会平平安安。天气冷的时候,你多看顾点,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三顺用力点了点头。
    而后,这老实人犹豫了一下,不知是想说什么,但似乎觉得不合适,吞吞吐吐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你小心点,明嬷嬷似乎,非常不喜欢你。”
    惊蛰挑眉,明嬷嬷不喜欢他?
    明嬷嬷不喜欢北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是单独点出来,特地不喜欢谁的,倒是少有……
    他什么时候得罪了明嬷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要说明嬷嬷,她已经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自打先前的荷叶去世后,私底下宫女们也和她离了心,就算她的权势比宫女们大,可这到底是北房。
    她再怎么耀武扬威,许多事情,宫女们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懒的。
    而导致明嬷嬷如此,是因为……刘才人的事?
    那都是去岁的事,惊蛰都快忘记了。
    但仔细思索,刘才人出事,御膳房总管被杀,换了朱二喜上来,而后,明嬷嬷就晕倒过去,还是当时的荷叶来找惊蛰,才让大家知道的。
    明嬷嬷和刘才人有什么关系,惊蛰是不知道,但明嬷嬷当初差点把惊蛰当棋子献出去,肯定和刘才人这件事有关。
    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格,如果不是这件事对她有利,她肯定不会这么做,也意味着……当初,她是想借着这件事巴结刘才人?
    可刘才人死了,惊蛰也没去御膳房,她的关系网断了?
    惊蛰思忖了片刻,把明嬷嬷的怨恨猜了个七七八八。
    可这纯粹是明嬷嬷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来还逼死了荷叶,眼下这是捉着北房的人发泄还不够,更要把矛头对准他吗?
    惊蛰:“我现在已经不是北房的人了,她就算想指使我做事,我也可以不听她的,你且放心。”
    他安慰好了三顺,转头去问明雨。
    明雨很爽快地说道:“你说得没错,明嬷嬷最近的确很折腾人,不是让我们清扫各门各户,就是不许我们回屋,只许我们在主子们外头伺候,反正折腾一大堆,连德爷爷都惊动过。”
    惊蛰:“明嬷嬷有特地针对过谁吗?”
    明雨摇头:“单独针对谁倒是没有,不过我听说,现在的这个荷叶,又换了菡萏的位置,去伺候明嬷嬷了。”
    惊蛰敛眉:“你自己小心些,莫要让她注意到你。”
    明雨颔首,明嬷嬷最近有点疯癫,他们自然心中有数,不会自己去撞枪口的。
    陈明德的屋内,常年关着门窗。
    空气不怎么流通,也就让屋内的气息不怎么好闻。
    明嬷嬷从前很嫌弃,也很少来。
    今日屈尊过来,坐在陈明德的右手边,用帕子捂住了鼻子。瞧着像是嫌弃的模样,可是那帕子,也等同于捂住了她有些僵硬的脸。
    明嬷嬷那半边脸,自从气过头,发了一场大病后,已经好不了了,时常是僵硬麻木的模样,和另外半边形成鲜明的对比,也彻底断了她的出头之路。
    这后宫想要爬到高位,无需多么好看,可最起码这脸上外头不得有什么毛病,明嬷嬷这毛病直接就在脸上,已是完全不可能。
    陈明德闷闷咳嗽着,声音沙哑:“明嬷嬷难得登我门槛,难道就打算一直这么坐着不说话吗?”
    明嬷嬷捂着鼻子,嫌恶地说道:“你这屋里,还是这般多臭味。”
    陈明德哂笑,自顾自吸着鼻烟壶,长长吐了口气,像是没把明嬷嬷的话放在心上。
    久了,明嬷嬷自己也坐不住,主动说道:“陈明德,你难道真的打算在这北房里,窝一辈子?”
    “明嬷嬷不是早就知道我心无大志,没打算往上爬吗?”陈明德淡淡说道,“现在我在这里,有人伺候着,衣食无忧,也没什么烦恼,还要再折腾些什么呢?”
    明嬷嬷阴阳怪气地说:“我竟是不知道,原来你是这般大度的人。”
    陈明德心鬼着呢,一听明嬷嬷这么说,当即就笑了起来。
    “原来,你是为了惊蛰来的。”
    他动了动手指,将鼻烟壶放下。而后抬头看着明嬷嬷,浑浊的眼珠子瞧着有些吓人。
    “那你知道我心量狭窄的同时,难道不知我这人,也有恩必报?”
    当年惊蛰,怎么说,也是救过他。
    明嬷嬷:“什么恩?就他当初那点本事,要是真的把你给治死了……”
    “可我还活得好端端的。”陈明德一旦知道明嬷嬷的心思是为何,就不想和她多聊下去,“我不知惊蛰到底如何得罪你,可他现在已经不是北房的人,你没资格管他。”
    明嬷嬷气得脸皮子微抖,厉声:“冥顽不灵,怪不得陈安能当上大太监,而你,只能在北房里徒困半生,真真是废物!”
    陈明德被她这么羞辱,反倒是笑出声来。
    “明嬷嬷,而今你,岂非也在这北房里?”他略有得意地抬手,“也是一眼望得到头。”
    明嬷嬷气得摔袖离开。
    等明嬷嬷离开后,陈明德的脸色当即沉下来,他摩挲着手边的鼻烟壶。
    良久,才自言自语。
    “我和陈安那点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多少年了,柴苏明是怎么知道的?”
    柴苏明是明嬷嬷的本名。
    陈明德皱眉,自打刘才人和钱钦接连出事后,柴苏明就一蹶不振,后来荷叶的死,和她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陈明德懒得管。
    荷叶本来就是她的人,明里暗里也帮着她做了不少事,两人不过是沆瀣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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