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那个时候,不需要朋友。”明雨道,“你总是有一种……哪怕置身人群,却还是非常疏远的感觉。倘若不是我们一起入宫,又误打误撞有了交集,你恐怕永远都不会和我敞开心怀。”
    惊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眼睛不由得往下看。
    他不记得自己有那么的……好吧……可能是有一点点逃避和冷漠,但也没说得那么夸张。
    “有哦。”明雨果断地说,“咱们刚去北房,他们与你示好,你总是用一种非常得体的礼貌拒绝了,次数一多,谁想热脸贴冷屁股啊!”
    惊蛰据理力争:“可是,无忧和三顺他们就没这种感觉。”
    明雨:“那是因为无忧心大,三顺憨!他俩又不计较这个。你看着对谁都很温和,什么事情都不争不抢,可有时还是挺冷漠的。”
    至少那会是对明雨之外的人是这样的。
    惊蛰闷闷地坐在原地,过了会,才哦了声,“那现在呢?”
    “现在?”明雨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又搔了搔,“现在,你像是被迫撬开了壳,就算躲得再怎么厚实,可蚌壳敞开着,人来人往都能瞅着,再戳两下,怎么可能还冷漠得起来?”
    惊蛰莫名被明雨的话说得面红耳赤,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巴:“你说什么呢!”
    污言秽语!
    明雨:“污人自污,我可没这么想。”
    他扯下惊蛰的手,没好气地看他。
    “得了,你不用说,我就知道,肯定还是因为容九。”
    惊蛰紧张兮兮地看着紧闭的门窗,又回过头来瞅着明雨,气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人好生奇怪!
    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像是系统那样的?
    不然怎么每次都能看穿!
    明雨横了他一眼,哼哼了两声:“说什么呢,我还看不透你?”
    惊蛰的变化,明雨是看在眼里。
    如果说还有谁能影响到他的情绪,那除了家人朋友,也就唯独容九。
    惊蛰垂头丧气地坐着。
    其他人问,想要撬开惊蛰的嘴,那是不容易;可明雨来问,惊蛰憋着憋着,还是嘀咕着全说了。
    他没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比如容九的中毒,还有他们那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只提及他是被药力影响,还有那些言语。
    可光是这些,已经足够明雨跳起来,拔腿就要往外冲。
    惊蛰吓得扑过去抱住他:“你做什么?”
    明雨冷静地说道:“我去乾明宫。”
    惊蛰:“冷静,冷静,这时候你去乾明宫前,未必能找得到他。”
    明雨露出森森的微笑:“我去那大喊容九是个疯子,他总会出来见我的吧?”
    惊蛰默。
    大概是会被人拖去咔了。
    在殿前失仪,且不说容九出现,直接被侍卫给拿下了吧。
    惊蛰扯住明雨的胳膊,苦口婆心:“你消消气,消消气,别生气啦,我都没生气……”
    “那你为何不生气?”
    明雨气冲冲地回头看他,甩开他的胳膊,用力地戳着他的心口:“你应该生气,你理所当然生气。”
    惊蛰微怔,过了一会,才轻声说:“其实一开始我很害怕,我觉得……他好像想杀了我。”那种窒息的感觉太过可怕,好像潮水源源不断地覆没到头顶,难以喘过气来。
    他低下头,有些焦虑地抠了抠手指,发现原本长了冻疮的地方都恢复了过来。容九送来的药都很有用,每次只要记得多涂几次,总是能好起来。
    惊蛰抿紧唇:“……但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用力抱着一块浮木。”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瞬的感觉,可能是窒息感带来的幻觉?
    容九那么用力抓着他,仿佛是救命的药。
    明雨:“你不会自作多情,想着去充当什么救世主吧?”他说的话有些难听,却过分犀利,“惊蛰,想想我们是什么人,他是什么身份,如果他只是想玩玩,你会死的。”
    明雨现在就害怕,容九会是什么特殊怪癖的人。
    他在进宫前,曾听过这种。
    明雨原本是被人牙子花了几两银子买来的,本来是要卖去给一位姓李的大户人家,后来,在人牙子家帮厨的小姑娘偷偷摸摸和他说,那姓李的大户人家,已经在人牙子手里买过四五个小孩,全都已经死了。
    明雨偷偷哭了几次,而后拼命表现,最终抓住了机会,换来了进宫的机会。
    哪怕是进宫做太监,好歹他还能保住一条命。
    许是因为年幼时的经历,明雨对这种事尤为敏感,听惊蛰说话就有些气上头来。
    惊蛰失笑:“若你是担心这个,那倒是……不用。”
    他顿了顿,轻声说:“我们没做那事。”
    明雨诧异地看着他,方才听惊蛰那么说,他还以为容九强迫他了。
    惊蛰被明雨盯得有些羞恼,捂着脸说:“别看了,真没有。”
    明雨的气消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毕竟这丝毫不能改变容九的恶劣行为。
    “你……他,不会是不行吧?”
    鬼使神差,明雨分明是要痛骂容九,却又先问了这句。
    这不能怪明雨!
    他们这样的人,早没了那能力,怎能不好奇?
    惊蛰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绿,简直像是调色盘,憋了半天,惊蛰恨恨地说道:“我怀疑他有病!”
    死活不泄的病!
    那蘑菇烫手得要命,偏生怎么都不肯哭。
    可惊蛰才是那个被折磨哭都哭不出来的人!
    他当真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连眼泪掉出来都是奢侈。
    因为会有人非常贪婪地舔舐着眼角,仿佛万分渴慕,连任何一滴的流失都不被允许。
    明雨显然误会了惊蛰的意思,嘀咕了起来:“都不行了,怎么还那么多心思,有毛病啊……”
    惊蛰:“……”
    是那个有病,不是这个有病啊!
    不过看着明雨的脸色没那么紧绷,惊蛰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要是明雨一个冲动,真的奔着乾明宫去了,那惊蛰得后悔死他这张嘴。
    ……就让他当做容九是不行了吧。
    反正容九也不会知道。
    惊蛰眨了眨眼,有点心虚。
    明雨:“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斜睨了眼惊蛰。
    “看你这样,就没打算和他断。”
    惊蛰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叹明雨简直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明雨:“你要是能和他断了,至于这么纠结吗?”
    他方才说惊蛰有时是个冷漠的人,这句话倒是不错的。
    倘若惊蛰当真打算断了,他反倒会非常果断,根本不会犹豫。只有他还念念不舍,左顾右看时,才会给自己憋成这样。
    明雨叹了口气。
    “其实……”他顿了顿,“今天,是慧平去找我,我才知道你的事。”
    他看了眼惊蛰,果不其然看他脸上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如果是从前,你不会被人看出来。”他轻声,“惊蛰,是容九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惊蛰其实想说,并非容九,而是系统和任务的压力,以及那些如影随形的危险。只是话到嘴边,一来不能说,二来……
    当真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明雨还在说。
    “以前,你一直很冷静,不会去奢想什么东西,就连欲望也几乎不会有。别人让你去干苦活,你就去,就算没好事,你也懒得计较。你就好像只是,被迫活着,只要能活着,别的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他絮絮叨叨说到这里,总算停下来,认真看着惊蛰。
    “可现在不是。你有慧平,还有许多朋友,有人在乎你,关心你,你也会在意他们,为了他们奔波,不再只是局限在壳子里……惊蛰,这让我觉得,你当真活着。”
    惊蛰很清楚,明雨口中的两个活着,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行尸走肉地活着,还是认认真真地活着,的确……
    完全不同。
    惊蛰将脸埋在手心,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他轻声道:“有时我也会觉得,自己挺可怕。”
    他语气有几分艰涩,带着一点茫然。
    “明雨,他分明很恶劣,更是做出种种让我觉得……非常危险的举止。但我为何还是……”
    犹豫。
    这会让惊蛰觉得,他也活似个疯子。
    …
    乾明宫内,淡淡的香气,在殿内弥漫。
    这股香料,最初只在偏殿。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正殿内,如今,已经是整个殿内都燃着。
    宁宏儒能感觉到景元帝并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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