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半点血腥。
    可那些血气,却是如此翻涌着,比赫连容身上的血腥还要叫他难以忍受,仿佛那些根本就是蛰伏在他的血肉里,无时无刻散发着那种腥臭的怪异。
    “赫连容,大概再过上许多年,我也永远不会熟悉这种……”
    他喃喃着说。
    掠夺生命的感觉,永远不能让惊蛰感到安心。
    温热的手掌捂住惊蛰的口鼻,混着甜腻的血气涌了上来,让他连五脏六腑内,都好似充斥着这味道,一时间,他的呼吸越发急促了起来。
    那手很大,也很厚实。
    捂着他的脸,便也让那呼吸都变得艰难,每一分清甜的空气,都非得挣扎,才能交换得到。
    惊蛰被迫扬起了头,细密的啃咬遍布在他的脖颈上,隐隐约约间,他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
    “你不喜欢,便不要。”赫连容咬住他的喉结,沙哑的声音带着贪婪的潮涌,“谁敢逼你?”
    ……呵,谁呢?
    窒息感与赫连容的味道几乎将惊蛰吞噬,艰难的呼吸令他呜咽着,再多余的心力都被身体的本能所操控,一时间也顾不上那许多,只拼命抓着赫连容的手掌。
    只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力气,也用在指腹,那指甲根本没刮擦到男人的皮肉。
    这要命关头的选择,让男人低低叹息了声。
    他松开手,在惊蛰剧烈喘息时,又低头吻住惊蛰的唇。
    惊蛰手脚发软,只能任由着男人动作,贪婪地汲取着香甜的空气,连眼角也被逼出了几分湿润。赫连容抓住他无力的手指,一分一寸地往下捏,最后虚虚地圈住惊蛰的手腕,在手掌下,正有一道鲜明的红痕。
    密密麻麻,重重叠叠,从裸露的皮肤下蔓延着,宛如钻进深处。
    男人仿佛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以一种扭曲贪婪的视线盯着它们,阴冷黑暗的眼眸如同精雕细琢后的墨玉,美则美矣,却冷硬得可怕。
    莫名的,惊蛰感觉到,赫连容的心情又微妙地好上许多。
    他挣扎着看了一眼,发现这人正古怪地盯着他身上那些绳痕,不由得抽回了手,整个人蜷缩着背过去,嘟哝着说:“也不知道之前,到底是哪个,恨不得我做个冷血无情的人……”长发微动,散落下来,露出的后背,也有大半是光滑,若非这御驾内也是暖的,这样的深秋,怕是该冻着这皮肉。只那上面交错的红痕,却是比胳膊上的还要多。
    惊蛰不察,没听到赫连容的回答,正觉得奇怪,冷不丁回头,就对上赫连容危险的眼神。那模样,活似把惊蛰抽筋拔骨,彻底吞吃下去。
    惊蛰顿住,猛然钻进毯子里,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就连一根头发丝也不露出来。
    这戒备的姿态,倒也没惹来赫连容的追逐,他只是隔着厚厚一层拍着毯子,淡声说着:“从前逼你,只是还看不透你。”
    又或者说,那时的赫连容,尚且不知道退让是何意。
    他强迫着,渴求着将惊蛰摧毁,改造成如他一样的同类。
    惊蛰越是挣扎,赫连容只会更加兴奋。
    那种偏执的渴望里,包含着太多兽态的欲念。
    如果惊蛰不足够坚定,那现在,他早就一齐沦陷在深渊里。
    其实现在的赫连容,也偶尔会有那样危险的冲动,那蛰伏在骨髓里的邪恶,并不会因爱意的萌生而消失,它仅仅是埋藏起来,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
    “我也是会改变的。”
    惊蛰闷闷的声音,从毯子堆底下冒出来。
    呵。赫连容笑了声。
    只听起来,没有多少笑意。
    惊蛰的确会改变,他会变得更加坚定,更加从容,他会逐渐习惯权势在手的感觉,会一点点熟悉这手握人命的分量……可他永远都做不了纯粹理智的人,无情,残酷,这样的词语,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惊蛰就只是,惊蛰。
    藏在毯子堆底下的惊蛰并不知道,赫连容在学会、在意识到这点上,到底走了多久,多么漫长的路。
    他闷在毯子里,感觉着那种沉闷的异样,轻轻眨了眨眼,在刚才这胡闹下,那种隐隐的痛苦与难受西,的确远离了许多。
    他在里面打了个滚。
    又打了个滚。
    顶着毯子,惊蛰慢慢蠕动到了赫连容的身旁,声音从里面飘出来:“所以,寿王呢?”
    “还没死。”
    惊蛰皱了皱鼻子,这听起来不是个多么美妙的说法。
    他想坐起来说话,想起赫连容那古怪的狂热,和他打着商量说:“你能不能理智些?”
    赫连容温柔地笑:“我何时不理智?”
    这声音越是温柔,越是体贴,惊蛰就越是打了个寒颤,不想冒出来。他蠕动了几下,变成一团惊蛰,窝着不动了。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
    寿王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仰躺在床板上,大量的血液流失,让他的皮肉都显得惨白起来,他的左腿断了,是从大腿的部分齐根断裂,根本止不住血。
    五军,难道五军的潘江还没有来……不,不对,出事的地方,是在朱雀大街……那边怎会……为什么第一声响起来的,竟会是朝天门……
    地点错了,时间也错了。
    这雷鸣声原本就是某种预警,一旦朝天门被引爆,就会有五军潘江率人直入……原本调动五军赶往京城,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在必要的时候,是绝地反杀的关键,但怎么会?
    时间错了,顺序错了,地点也错了,那只能说明……
    从一开始,难道景元帝就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可这不可能!
    这些年,赫连逸的种种作为,根本就不惹人眼,不让他何以走到今日这步?
    赫连逸原本是信奉稳扎稳打之人。
    边关时有骚扰,迟早有一天,会爆发激烈的战事。届时,朝廷泰半的将士都被边境牵扯,正是关中空虚之事。
    这会是最合适的时间。
    赫连逸蛰伏到现在,不过是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只要外敌入侵,赫连逸就会揭竿而起,打得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不必多久,三五年内,必定会有一场。
    赫连逸算得准,也的确看得对。
    只是,不知在何时起,也不知道是三年前,还是两年前,赫连逸开始意识到了不妥。
    赫连逸在每个藩王的身边都安插着人。
    就在几年前,他的人,传来了平王在秘密与景元帝联系的消息。
    虽然从平王封地送回来的消息并不多,且这探子也很快被发觉了行踪,再也没有音讯,但他在死前传回来的消息,总归让赫连逸心中不安。
    景元帝在着手处理边境的事,这何等奇怪?
    过去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使臣入朝,可景元帝根本不在意,也从没有出兵的打算。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发了疯,召见了这般多的外朝使臣不说,又加以暗示平王……为什么,偏偏是平王?
    还有那瑞王……可笑,临到陌路,居然还拒绝他合作的要求……这些人全都胆小如鼠,能顶什么用?
    只是万没想到,他竟是难得看走了眼。
    “嗬嗬……”赫连逸挣扎着,剧痛让他有些压抑不住,“……为什么……”
    他神志不清,那思绪凌乱得很,眨眼间又想起来那时的愤怒。
    与恐惧。
    有什么东西在失去控制。
    尤其景元帝。
    所有的改变,都是源自于皇帝。
    冷漠无情,倦怠散漫的帝王,似乎拥有了什么怪异的偏执,自那冰冷的石座上活转了过来,甚至还打算再继续走下去。
    怎能?
    怎么允许?
    一个,弑父杀母的人,凭什么能安坐在那皇位上?
    赫连逸恨的不是景元帝杀了先帝,他只恨自己没更早突破这束缚,比他更早做到这点。若非有先帝暗卫来投,赫连逸甚至都不知这许多内情。而有了这些,他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景元帝这般高枕无忧。
    原本还算稳重的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由外而内难以攻破防线,那倘若自内而外崩塌,那该如何?这真是太后与瑞王本该要做的,奈何这母子不连心,根本就没有达成一致。
    而赫连逸手中握有更强的底牌。
    太后之事爆发,经由赫连逸示意,也有许多人将矛头指向瑞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牵引着,几乎无人发现,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赫连逸带着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皇城。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起,赫连逸狰狞着脸,差点滚下去。只是他身体大半都被人按住,不管他再怎么挣扎,都不会影响到宗元信的动作。
    是的,正是宗元信。
    他双手捧着一截断肢,翻来覆去地查看,最后可惜地摇了摇头,“这不行。”
    他和俞静妙钻研出了一种法子,要是能在人刚断手断脚的时候,就用上蛊虫来缝制,说不定还能叫这断了的肢体再长回去。
    今日宗元信一听说有这种病人,就飞快赶了过来,如今这一看,却是不合适。
    宗元信举着断掉的肢体同身后的人说:“你看这里,全都脏掉了,就算洗了也没用,还有,这肉啊,都被炸烂了……”他声音犀利,还带着嫌弃,也根本不在意这断肢的主人,正正在边上听着。
    “别说是这断腿,正好连男人也不用做了。”
    而后,宗元信随手将这断肢抛开,丢到地上,“回复陛下,就说这人没救了。我顶多只能维持他三天的命,三天后他必死无疑。”
    断手断脚的人,想要活下来,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眼前这人不仅是断了手脚,内脏也有许多受损,这内伤不比外伤,一旦伤及要害,就算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赫连逸在痛苦中,听到宗元信的话,不由得睁开眼,面目狰狞地盯着他看。
    ……不用做男人了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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