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黛抿了抿唇角,做泰然绽妍道:“自此应该没什么好怀疑的了,辛苦大人。”
    话末的一句似是掖着讽意,而后揩起裙裾上马车。柔软的牡丹长裙掠过男子骏马旁,幽淡的花香又沁入他心魂。
    隋云瑾噙唇,亦回她一句:“彼此彼此,尤小姐也不无辛苦。”
    大意暗讽她斤斤算计,谋划京中官贵男儿。
    姝黛容色瞬然不好看了,把半卷的车窗帘子垂下来。顿时谁也看不到谁。
    隋云瑾凤眼中的笑意退去,莫名心中空洞。一开始是敏感她的体香,如今却觉得有些迷惘。
    忽然想起她掉落的珍珠耳坠,本已预备归还,这个时候却不想还她。男子修长手指隔着袖袋碰了碰那枚圆物,蓦地又松开。
    “驾——”车夫喊了一声,姝黛乘坐马车离开,隋云瑾也往对面的衙门过去。
    车轮子咕噜咕噜响,姝黛兀自端着腰肢,看向拂动的帘子不语。
    络雪拧着眉头忽然开窍:“那郎中大人莫非专等在此候着小姐,总觉得他似还有话要说。”
    姝黛哪儿顾得上这一层,冷淡置气道:“兴许是为了等我近前,好能当面奚落一番罢。眼睛长在天上的贵胄之子,不去理他。”
    纤盈指尖攥紧袖子,刻意忽略去男子玉树芝兰的气宇容颜。
    络雪便也顺势吐槽起来:“小姐可是瞧见他心情就不好了?奴婢理解小姐,真白瞎他长得那般好看,偏偏盛气凌人的模样,适才那侍御史却不会。”
    一会儿马车驰往西市。姨母的温府靠近东市,西市却是姝黛进京后第一次来。
    只见高高的互市门匾,巍峨高耸云霄。从外头往里走,大道接小巷,巷巷相通,有卖首饰的一条街,卖吃食的一条街,还有专卖塞外胡人商品的街巷,琳琅满目好生热闹。
    一进去就像埋入了人海里,熙熙攘攘分辨不出了。
    两人吃了一份桂花汤圆,又沿着街边看首饰。外藩胡人色彩鲜丽夺目的链子、簪子,还有许多不常见的香料,正是她所喜欢的。
    姝黛此次进京,身上体己总共约莫万两,这些她只花在大事儿上,平日买些小东西却也无妨。
    一辆不起眼的灰篷马车悄然停在路口,车里露出男子俊朗的侧脸,乃是秘书监家的二公子江禹川。
    一双狭眸老远隔空,睇着姝黛盈盈的娇影。
    络雪长得亦算清秀可人,放在人群里有几分模样,只是站在自家小姐身旁,被小姐的妍姿艳质衬得不那么显眼罢了。
    车夫粗着嗓子问道:“二爷说的可是那个丫头?”
    江禹川点头:“抓那蓝衣丫鬟。”
    万花场里的男女,需挑姿色好的,家世不能太高,如此便不会触动各家关系。先让案子发酵一阵,之后人都收集差不多了,大理寺少卿霍骧再随便抓个采花贼,按个罪名结案就是。
    这络雪来自外乡,仅一个丫鬟罢,不会引起多么注目,抓了去正好,所以那个晚上只给络雪下了香引。
    络雪正在打量首饰,忽然觉得一股香味飘来,这香味跟她先前在凌霄阁里,有一瞬间感觉到的极为相似。
    她顿然愣怔了一下,看到路口停着辆马车,不知不觉便循着香味的源头走过去。
    姝黛回头,看到络雪往前走,只当这丫头去前面看货品,并没注意。岂料再一转头,却发现她在往一辆拐角不起眼的马车走去。
    姝黛忙叫了一句,没回答,察觉络雪走路姿势也呆板,心下诧异,便跟着追上前去。
    车夫问道:“二爷,那位小姐如何处置?”
    江禹川想巴结五王爷,当今皇上和五王爷凌琋都不是太后亲生,五王爷自小寄养在太后膝前,太后最为宠爱。眼下皇后抱恙,几个皇子为争权正在水深火热舍我其谁,难保五王爷之后会如何。
    想起凌琋之前看姝黛的眼神,江禹川便道:“也带上,就当做给五王爷加一个惊喜!”
    这边姝黛才拽上络雪的手臂,便觉颈后被重重一砸,看到络雪被抓进马车,自己也晕倒在了一个壮汉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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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第十九章 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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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影幽暗的厢房内,燃着两根拇指粗的红烛,屋中央置一张雕鸾刻凤的红木大床,薄透纱帘笼罩着里头昏睡的美人。只见眼帘轻阖,纤莹手腕从长袖中探出,松松地覆着身下的蚕丝被褥。
    门口一名紫衣侍女在看守,见有青衣的低等奴婢送来熏香,便问:“这是什么?”
    青衣婢女怯懦答话:“今夜主子要过来,奴婢寻思是否给里头姑娘燃上熏香。”
    这熏香乃是催-情燃-欲之用,通常每间有人的屋子都点着。
    紫衣侍女说道:“二爷吩咐过了,主子的这间房不用,让她醒来后保持清醒。”
    话说着,又回头看了眼床上女子,但见绵绵软软的不见醒来迹象,软花缎襦裙被睡姿勾勒出起伏婉转,端得是一副旖旎画面。
    紫衣侍女便又问道:“沐浴的水烧得如何了?主子对水温甚是讲究,我同你过去瞧瞧。”
    说罢,轻掩上门,随了青衣奴婢一同去水房。
    *
    “嗯……”
    姝黛两只手指颤了颤,吃力地睁开了眼睛。颈后酸得发麻,让她一时力气尚未回还。模糊地环视了四周,幽蒙蒙的,点着红烛,而自己正睡在一张罩着薄纱的大床上。
    昏厥之前所见的一幕顿时浮现脑海,她这是被人送来哪儿?对了,还有络雪也被抓进了一辆马车!
    吓得她立时坐起身子,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衣襟系妥,裙子也没破,除了脖子有点酸,其余并无不适。
    应当并未发生过什么,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瞅见门外无人,姝黛便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猛一出去,却顿时一股幽魅迷香沁入鼻息,入耳的皆是从各个厢房里传出的若有似无哦-吟-粗-喘声。饶是她什么也没经历过,也立时想到了青楼。
    莫非竟是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敢强绑民女进青楼?
    这可是在邺京天子脚下,大理寺和刑部那些官差衙役吃闲饭的?
    姝黛紧咬了咬唇瓣,顺着楼道往外走,又来到了一处大堂里。
    但见堂中央的舞池中,男女皆衣缕如蚕丝,正在靡靡惘惘勾缠着极尽魅惑的舞姿。音乐声也甚为撩拨,四面虽然无窗,却明亮氤氲,唯有阵阵的熏香味中带着催-欲气息。
    她正疑惑这在哪里,猛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竟然是二表兄温询。
    人人都带着蝴蝶式半张面具,看不清脸。可温询显然急不可耐了,边走边把面具扯下,照着怀中的女人便一口啃了下去。
    旁边公子戏谑道:“询兄如此猴急,莫非被府上那位表妹撩得难捱,仔细将小美人吓着。”
    温询双目红赤,龇牙哂笑道:“是又如何?我自见了黛儿她,便日日思渴将她拥有。早晚非吃定她不可,今夜不过借着这女人预演一番罢。”
    呵,那焦灼的面孔一改素日温和,真叫人陌生。
    即便这环境中催-情的作用不可小觑,姝黛也气得咬紧牙关。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和姨母府上的男儿扯上关系。
    未免被温询发现,她连忙一步闪入了大堂。
    大堂内的女子皆薄衣短纱,少见像姝黛如此规规整整的襦衫长裙,妩媚中带着天然的娇贵。但见那牡丹翠绿散花纱裙掠过眼前,就仿佛清风般愈发惹人注目,一时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好奇从哪里闯入这般一个出水芙蓉的绝色佳人。
    *
    右侧的雅座上,隋云瑾脸上戴着半幅蝴蝶面罩,英挺身躯穿一袭月白祥云纹缎袍,长发如墨用翠玉冠高束,正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向舞池。
    旁边男仆不时将酒杯倒满,这酒是进来后不得不喝的,否则过于引人注目。
    那日听姝黛说起合欢与淫羊藿两味催-情-药剂后,隋云瑾便随意捡了间街头药铺了解过。
    因此对气味也已熟悉,虽然催动情-欲,但只要克制得住,偶尔喝上几次却是无妨。
    万没想到,接连两个多月的采花大盗案竟然跟五王爷相连。
    几日之间,这“万花池”隋云瑾已经来第三趟了。把衣饰容貌稍作改装后,用上回姝黛给他的那块少府少监玉佩进入。
    万花池的地点位于弓弩造院的地下库房,距离在凌霄阁与五王爷所住的胜业坊之间,前后十分方便。
    外人或许不曾听闻,弓弩造院底下有前魏朝留下的存储库房。可庆绥侯府隋家在前朝时,乃是军武功勋士族,隋云瑾对此却十分清楚。
    而这弓弩造院正好是在五王爷的管辖,谁能想到五王爷凌琋竟用此来经营声-色场所,用度之奢侈,行止之荒诞,委实叫人惊叹!
    万华池前通凌霄阁,上通弓弩造院,后连五王爷凌琋的王府。那些京中的富奢商贾,尤其是朝中的大臣,进来皆须用刻名刻职的玉佩登记身份,出去则从造院的偏门出。
    虽互相戴着面具或许认不出,但都被经营者五王爷抓着把柄。而大理寺迟迟拖延不办案,乃是因大理寺少卿霍骧亦是五王爷的左右手。
    皇上与五王爷皆非太后娘娘所生,五王爷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比皇上小了十来岁,仅比太子大四岁,太后素来分外偏袒。
    皇帝是个孝子,因为太后娘娘的偏袒,就连这般重要的弓弩造院都能交给五王爷管理。
    眼下中宫皇后抱恙,太子势微,其余几名皇子没一个吃素的。此时五王爷做出这些举动,笼络控制朝中大臣,可谓狼子野心。
    隋云瑾白日已从御史台借来几块玉佩,安插了手下在场内。又从刑部司傅老大人那里,调了许多差役埋伏在弓弩造院上方,傅老大人甚至本人此刻正在万花池的一处角落待着。
    但隋云瑾没告诉刑部的同僚,这个场子里包含着哪些人物,只描述成一个采花坑人的风月场所,免得刑部畏惧退缩。
    万花池每月初一、十五、二十三皆有“大场面”,据线报说五王爷今晚也会来,隋云瑾要来他个人证物证俱在。傅老大人乃朝中刚正不阿的老臣,老人家亲眼所见的,任谁想抵赖也扭不过去。
    隋云瑾正要掂起酒杯装模作样,忽地却瞥见人群中一道熟悉身影略过。但见女子婀娜软衫,盈盈袅袅,那松绾的青丝,红唇皓齿,走过之处的一双双眼睛都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该死,她怎的会出现在此处?
    隋云瑾立时拂袍起身,赶在一个中年男子靠近之际,蓦地攥过姝黛的手腕,闪进了旁侧的楼道里。
    姝黛被晃得眼晕,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唔”,顷刻便闻出那抹熟悉的催-情-药酒气息。
    以为是企图亵渎她的孟浪子弟,恼得她用力攮起手臂:“是谁?登徒子,放开我,小心老娘毒死你!”
    还挺凶蛮么,这会儿说话不娇娇软软了?平素那般软弱无骨莫非装的。
    “是我。再叫就一起死。”隋云瑾好整以暇看她造作,俯视着女子皱眉抿唇的模样,简短干脆低语。
    熟悉的冷冽声线拂过耳畔,姝黛兀地收起挣扎,抬头看到了一张半覆面具的脸庞。男人今夜未穿平日的青黑深色衣袍,乃是一袭翩翩玉公子的月白锦缎,衬着他那俊逸的脸骨,愈发的清正隽雅。
    即便两鬓造假的敷了点须,但那棱角分明的薄唇,濯濯的长眸,似笑却冷的目光,却让她认出来了。
    姝黛莫名安心,却又反应起来:“隋云瑾,竟然是你……为官不正,监守自盗,贪饮情-药,流连风月!”
    竟然直呼他名字,哼,隋云瑾哂了哂唇角,并不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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