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江既白?都?是朝中?重臣,互通书信肯定不?是为了闲话家常,沈晗霜自然分得清轻重。
    这桩案子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也不?急于一时。
    沈相原本担心江既白?是在京中?或朝堂上遇见了什么难事,才会特意?给他写?信送来洛阳。
    但展开?江既白?寄来的信,越往下看,沈相眉眼间的忧虑便越淡了。
    江既白?写?信来,是为了告诉沈相,他离开?长安前下发给各部官员的那版变法细则已经集了许多建议,江既白?和林太?傅都?觉得其中?有几条是可?用的,便写?信来问一问沈相的意?见。
    沈相看见那几条由年轻官员提出的修改建议,不?由得觉得欣慰。
    他们这些老臣总有退下来的时候,见朝中?有可?堪培养的年轻人,沈相心里也踏实了一些。
    读完了信,得知朝中?并无异样,沈相才放下心来,转而与沈晗霜说?起了江家那桩案子。
    高氏当年的确是被?江父威逼强纳为妾的。
    因为高氏入府后一直想逃走,已经强要了她的江家家主便先将她交给了府里的下人磋磨性子。
    被?折磨得再没了逃跑的心力后,高氏才终于逆来顺受,留在江府做了妾,服侍那个强.暴了自己的男人。
    但新鲜劲儿?过去后,江家家主稍有不?悦便会殴打高氏以发泄怒气。
    而等江家家主彻底腻了高氏后,没有母家可?以作为倚仗的高氏便过得连婢女?都?不?如。
    江家家仆知道她被?家主厌弃,便经常欺凌她,还几次害得她险些丧命。
    每一次,都?是江府的主母王氏暗中?让自己的陪嫁侍女?给高氏送去了药和吃食,将高氏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江家家主在人前是个温良的善人模样,但在人后,他性子暴虐,时常随意?打骂妻妾。
    高氏知道,王氏虽然是他的正妻,处境也只比自己好一点而已。甚至因为更早进门,比她大几岁的王氏已比高氏多受了许多年的折磨。
    王氏的兄长与江家家主曾在同一处书院读书,后来还都?考上了举人,成了候补官员。两人志趣相投,王氏的兄长便把自己的妹妹嫁进了江家。
    王氏的兄长后来做了七品小官,可?江家家主候补了一辈子,也没能当上官。
    他本就心有郁结,待王氏的兄长在外?地应对?洪灾时因公殉职后,他没了忌惮,便将自己因仕途不?顺而生的所有怨愤都?发泄在了妻子身上。
    可?即便如此?,王氏仍愿意?冒着风险拉高氏一把。
    高氏虽心怀感恩,却从?不?敢在江府那些家仆面前表现分毫。两人之间甚至几乎从?未说?过话。
    但有一次,王氏的侍女?去给高氏送药时被?一名家仆看见并报给了江家家主。
    他当即便命人将那名侍女?打死了。认为侍女?不?如家丁乖顺,他还发卖了府上所有侍女?,事事让高氏与王氏亲力亲为。
    高氏和王氏一直等着他的惩罚,也已经做好了会被?狠狠殴打一顿,可?能也会被?打死的准备。
    但她们都?没想到,江家那个心狠的家主竟会让人暗中?将她们绑了送去青.楼,让那里的老鸨调教她们。
    那是生不?如死的一个月。
    除了像在江府时那样挨饿、挨打以外?,她们还被?逼着接客,受尽屈辱。
    这是那个将她们攥在手心里,让她们逃脱不?掉的“夫君”的惩罚。
    一个月后,她们被?送回了江府。因为她们曾去过青.楼,心思扭曲的江家家主莫名又对?她们生出了一两分心思,重新开?始碰她们,像对?待青楼女?子一样对?待她们。
    这份新鲜感并未持续多久就消散了,但她们先后有了身孕。
    江家家主还不?曾有孩子,为了延续江家的血脉,她们怀胎的那几个月,他不?曾对?她们动过手。
    他让王氏也住到高氏那里一起养胎,转而将自己养在青.楼的相好接进了江府,住进了主母的院子里。
    她们本不?该在同一日产子,但高氏足月生产那日,王氏的孩子早产,当夜便在王氏身边咽了气。
    高氏很清楚,比起妾室的孩子,江家家主更愿意?要正妻所生的嫡子。而如果知道王氏的孩子夭折了,无论早产的原因是什么,他都?只会怪罪王氏,认为是她没有保住那个孩子。
    刚经历了血崩险些丧命的王氏一定逃不?过毒打。
    那会要了她的命。
    所以当晚高氏得知此?事后忍着疼起身,与和她同住一屋的王氏商量好,偷偷换了两个孩子。第二?日一早只说?是高氏的孩子夭折了。
    就这样,江既白?才成了王氏的孩子,江家的嫡子。
    得知夭折了一个孩子,江父回府后果然对?刚生产完的高氏动了手,她躺了数月才能起身。
    等江父也厌弃了那个青.楼女?子后,他才让王氏带着襁褓中?的江既白?住回了主母的院子。
    为免惹人怀疑,江既白?出生后的那几年里,和之前一样,明面上高氏从?不?会靠近王氏的院子,王氏也不?会去见她。
    高氏便也无法看见自己的孩子,只能偶尔远远望一眼。
    两人都?不?愿再生下江父的孩子,便趁他去外?地时,暗中?见了一面,在私下里喝了绝嗣药。
    她们虽不?能一起抚养江既白?,但江既白?是她们两人余生唯一的寄托。
    高氏被?江父厌弃,又没了孩子,江父便任由她在府里自生自灭。
    有一回夜里,江府的几名家仆醉酒潜入了高氏住的小院。事后江父得知了此?事,却不?仅并未惩罚那些欺辱高氏的家仆,还一时兴起,称高氏的院子“可?做青.楼”。
    江家的家仆们都?知道高氏曾被?送去青.楼接过客。
    住在青.楼里的,不?就是妓子?且去高氏所住的“青.楼”,还不?用花银钱。
    高氏并非没想过一死了之,但那时江既白?还太?小。她不?能亲自抚养他,却想看看他长大后的模样。
    所以她一直熬着,让自己在那样的处境下活了下来。
    江父并非慈父,相反,幼时便早早显露了读书天赋的江既白?成了扎在一生无缘仕途的江父心里的一根刺。
    江既白?六岁时,他开?始对?江既白?动手。
    江既白?幼时,王氏会拼命将他护在自己怀里,替他受性格暴郁的江父的拳打脚踢。每到此?时,江父都?会加倍惩罚王氏。
    江既白?十岁生辰那日,王氏与他说?了他的身世,告诉他高氏才是他的生母,也与他说?了当初换子的事。
    那一晚江既白?偷偷去见了高氏。时隔十年,高氏才得以在近处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江父虽会对?江既白?动手,却不?愿家里出个被?下人欺辱的儿?子,是以江父逐渐给了江既白?能以少爷身份惩治下人的权力。
    几次重惩之后,江家的家仆看出江既白?有意?护着王氏与高氏,不?许他们以下犯上,便不?敢再欺辱高氏。
    江既白?苦读多年,终于一举考中?状元。入朝为官后,因有他的警告,也是为了光耀江家的门楣,为了自己今后更多的荣耀与体面,江父才收敛了一些。
    他自己也已经因为常年贪恋酒色,亏空了身子,再没有以前那样的力气来打人了。
    事情看起来已经在好转了。
    但江父察觉了江既白?有意?在长安置办宅院,想将王氏接去长安的事。
    眼看着状元儿?子做了大官,自己却沾不?到光,享不?到福,江父便想以王氏的性命要挟江既白?把他也接去长安享福。
    否则他不?仅会去告官,说?江既白?不?敬养父亲,还会将当年他的母亲王氏曾在青.楼接过客的事宣扬出去,让他不?仅做不?了官,还会时时被?人戳脊梁骨。
    远在长安的江既白?还不?知道江父的打算,但高氏和王氏听见江父醉酒后在府中?叫喊着这些。
    若当真背上了不?孝的罪名,再被?人得知他的母亲曾被?送入过青.楼,江既白?辛苦得来的仕途就完了。
    所以高氏才会寻来断肠草,将毒下在府中?的饭菜里,想要毒死江父和知道当年那些事的家仆们。
    高氏并非是因为自己受过的欺辱而有了要下毒的决定,她是想保住儿?子的前程与名声。
    高氏自知毒杀他人是死罪,本也不?打算苟活于世,早就决定会用那些有毒的饭菜自尽。
    她自己已经没有后路了,但高氏希望王氏能去长安。
    离开?江府这个魔窟一样的地方,去亲眼看着她们的儿?子步步高升,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再娶一个能与他情投意?合的妻子,生一两个乖巧可?爱的娃娃,过上平淡幸福的生活。
    她希望王氏能替自己去看看这些她已无法再看见的事情。
    所以高氏曾隐晦提醒过王氏,让她不?要用当晚的饭菜。
    可?高氏不?知道的是,王氏也与她有同样的想法。
    知道江父想用自己威胁江既白?时,王氏便当即决定,一定不?能让他和那些家仆有往外?透露任何一个字的机会。
    她与高氏不?谋而合地选择了下毒这条路,毒药已经被?她藏在了卧房中?的花瓶里。
    得知高氏比她快了一步时,王氏便曾劝高氏活下去,由她承着毒杀三十余人的罪名服毒自尽。
    当初若不?是高氏把江既白?换给她,王氏就算没有在血崩之后被?江父打死,应也早已了无牵挂地自尽了。
    王氏知道,自己已经占了高氏的孩子这么多年,不?该再由她去死,为自己换来今后的安稳生活。
    可?高氏很清楚,无论江既白?到底是谁生的,他名义上都?是江家的嫡子,主母王氏才是他的母亲。
    若高氏和江家众人都?死了,江既白?把母亲王氏接去长安才是人之常情。可?若死的是王氏,没有嫡子单独供养父亲妾室的道理。
    且毒已经下了,江家的人很快便会死在她手上,高氏杀人的罪名已经无法洗脱。江既白?的生母不?该是她这样的人。而王氏的手还是干净的。
    王氏那时点了点头没再多说?,高氏以为自己劝下了王氏。
    但当晚,看见府中?四处都?躺着已经毒发的人,数过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高氏本想去同王氏告别,然后便回自己的小院里吃下那些有毒的饭菜。
    却发现王氏竟早已咽了气。
    王氏知道自己劝不?住高氏,也猜得到她会先看着那些人毒发,以确保万无一失,所以王氏先一步吃下了那些有毒的饭菜。
    那晚,王氏给自己斟了一杯她和高氏都?很喜欢的醉明月。
    却没有喝。
    看见王氏的尸体时,高氏心痛不?已,可?她并未独活。
    除非来查案的人是个昏官,否则她去寻断肠草的踪迹应会被?人查到,高氏自知是逃不?过死罪的。
    若有她这样一个犯了死罪的母亲活着,江既白?今后该怎么办?
    是以她饮下了那杯王氏没有喝的醉明月,回到院子里写?下了两封绝笔信。
    一封半真半假的放在不?难被?找到的地方,那是留给来查案的人的。
    她在信里没有提起王氏和换子,也没有提起当初她与王氏被?送去青.楼一事。只因她希望王氏能有干干净净的身后名,江既白?也能有个不?会受人议论的母亲。
    另一封写?清了事情的缘由,她趁夜去了城外?,埋在了她多年前为自己寻的那处墓地里,是留给为她收敛尸身的江既白?的。
    她虽是江既白?的生母,却杀了江既白?的父亲与养母,不?愿瞒着他。
    当初祝隐洲找到了那封半真半假的绝笔信,后来让官府的人贴了出来,引发了民众的一番番议论,促成了朝中?变法一事。
    但祝隐洲知道,案子的真相并非全如高氏在这封绝笔信上所说?。是以他查过所有地方都?没有新的线索后,想起了那日曾看见江既白?去过城外?的一处墓地,便又去找过一回江既白?。
    江既白?在安葬生母时发现了那封写?着全部真相的绝笔信。祝隐洲找过来时,他将其交给了祝隐洲,让他夹在结案的折子里递去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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