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unted——taylorswift】
    他说完这一句,松开她,后退一步。
    头也不回离去。
    梁乘夏张了张嘴。
    立刻狂奔进客厅检查手机,但是没有任何异常。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猛地冲进房间开电脑。
    弟弟帮她写了邮件。
    果然,果然。梁乘夏瞪着liam。
    还是未读。
    可以读过后再设置,但凌则不是这种人。
    他是那种读过后主动道歉“我没有办法忍住,我知道自己侵犯了你的隐私权,对不起”的人。
    她面无表情地打开邮件。
    第一段,英国邮件式的无用寒暄。
    第二段,不必要的追忆往昔。
    因为他在皇后镇。他们曾经在皇后镇度过无比快乐的一个月。
    第三段,表达对辜负和欺骗的歉意,和爱。
    第四段,询问近况。
    梁乘夏开始打字:nowthemostdisgustingpartofqueenstown.
    (你现在就是皇后镇最恶心的东西。)
    要发送,又停下来。
    她抱膝坐在沙发里。
    其实很多她都不记得了。
    太久了。
    初入职场,被安排外派锻炼,完全不熟悉的语言和文化,除了旅游毫无认知的城市——香港人是真的很爱很爱东京,但生活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头一个月也不适应。
    听不懂说不出,找的日语老师是个华人骗子,连合法居留身份都没有。背地里揣度,她是谁养在东京的情妇。
    二十二岁的梁乘夏沮丧站在电车里,异乡感分外强烈。
    她跑到纪伊国屋买了各种书,决心自学。付款时出问题,樱花妹叽里咕噜一大串,梁乘夏试图用英语沟通,对方立刻脸红。
    一边鞠躬道歉,一边慌张要去找帮手。
    周士至在这时出声,用粤语询问她,是不是不会说日语。
    故乡,是故乡。梁乘夏激动片刻,更沮丧了:“你好。是的,我听不懂……怎么了吗?”
    “她跟你说,信用卡今天系统故障,可能已经扣款,但他们收不到。需要你跟银行交涉。”周士至三十岁,笑容温和而儒雅,“日本就是这样的。”
    他替她付了现金,掌心里停一摞硬币。
    梁乘夏抱着书,走在他身侧:“不是说很严谨吗?”
    “完全不靠谱。”他望着她笑,“来了不久吗?读书?”
    “十几天。”她低下头,“出差。”
    “梁小姐看上去……”他适时停下来,仍是微笑。
    他身上有一切年轻女孩会着迷的东西。
    举手投足间的一切。
    客观意义上精英家庭培养出来的顶级精英,稳重而恰到好处的淡漠气质。距离感像极了会尊重女性,更包容女孩。
    梁乘夏无从分辨是无助感促进了爱情,还是真的足够怦然。第三次见面后,他送她回公寓,她主动伸手攥住他的袖口。
    周士至颔首。
    “你有伴侣吗?”她很镇定,“不止东京……在纽约,或者香港。或者随便哪里。”
    这人护照都有四本,还不算永居权。
    虽然梁乘夏也有两本。但这仅仅因为她在1997年以前出生。
    “没有。”他回答,“很久没有了。”
    她放下心来:“我那个死男朋友也跟我分手很久了。”
    他很有耐心:“为什么?”
    “他去美国念大学。”她松开手,“我不想去。就分开了。”
    他像笑起来:“小孩子最常见的分手原因。”
    “我漂亮吗?”她仰起脸,“你还没有夸过我的容貌。这很少见。”
    “是为了让你觉得少见。”
    梁乘夏捂住脸颊。
    周士至真真正正笑起来,伸手环住她的脑袋:“其实已经感到,在那天选择去书店,或许是我来东京这么久,最正确的决定。”
    她抱着他:“我需要照顾……他们规则太多了,我弄不明白。这个社会像个巨大的精密仪器。”
    “但又常出错。”他轻轻牵她的手,“你觉得困扰吗?”
    “非常。”梁乘夏祈祷手心没有出汗,“比如……地铁的priorityseat(优先席),我知道是要留给老人、孕妇、小孩和妈妈。但明明地铁已经空空荡荡,日本人还是不坐,好像生怕下一秒就会上来一位孕妇。我站累了,偷偷坐下,好几个大叔看我的眼神像是在说,‘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没有教养’。”
    他托她的后脑勺,低笑一声:“还有呢?”
    “还有变态的排队文化。不管在哪里,晚到一秒就是晚到。”梁乘夏感到自己,蜷缩在他的掌心里,“我不知道。我以为没人,就冲上去结账,结果他们都在一米线后安静排队。我又像是没有素质。”
    “被说了吗?”
    “没有。他们倒不管外国人,对我也很友好。”梁乘夏抬起头,“但周士至,我还是需要照顾。”
    他低头,吻她的额头:“好。”
    在东京开往京都的新干线,梁乘夏偷偷亲他的脸。
    他拿身体挡住她,垂下眼睛,扬起唇角。
    冲绳宫古岛。在水族馆、海中公园和万座毛,他从后将她揽在怀里:“乘夏觉得开心吗?”
    “太漂亮了……”梁乘夏睁大眼睛,“我喜欢大海。”
    所以他又带她去大溪地。确保梁乘夏睡醒后,从毛毯下拿开被他一路握着的手,就能看见湛蓝海面上葱绿的山脉。
    梁乘夏学《情书》女主角都要学好几次。捧起雪,向他呵气:“好幸福呀!北海道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他站在三米开外,抱着她的围巾,语气无奈:“一定要穿裙子吗。”
    “你以为我冷吗?”她在雪地里转圈,“太幸福了!我是全世界最最最最最幸福的人!”
    幸福在冬日的维港烟花里达到巅峰。
    梁乘夏知道自己总是拥有一切。但这样的盛大仍然是如此令人窒息,她抱着他亲吻,大声回答着“愿意”。
    她的爱情是戛然而止的。
    他的母亲质问他:“为什么不提前说清楚孩子的事?我并不想伤害这个女孩。”
    “我不确定她的品行。”周士至这样答,“妈咪,如果不是你突然过来,我跟她好好说,她当然会懂事。”
    “容貌和学历都很好,也有会让你感到体面的家世。”他的口吻冷静到像是从未相爱,说出她父母的职业,“可以放心。”
    梁乘夏一刻钟前,还在跟旻乐辩解“二十二岁时不小心有了一个儿子,不是死罪”。
    这一刻呆呆站在门外。
    她想起父母二十四年的爱,没有任何条件和底线的爱,想起弟弟十三岁时,就敢帮她揍扁言语骚扰的四十三岁男人。
    这些让她明白,她是不可以受委屈的女孩。推开门冲进去,当着他母亲的面,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然后把戒指扔在他脚下:“去死吧你。”
    周士至保持沉默。他那位母亲起身,目光里满是不赞同:“乘夏,注意你的教养。”
    “你儿子二十二岁把精液射出去的时候,怎么不说他没教养?安全套很难买?”她比这位夫人高大半个头,居高临下,“也没多能耐,孩子倒是搞一个出来。”
    夫人面色铁青,她的儿子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梁乘夏转身就走。
    她不需要疗伤,她要带着她的爹地妈咪来伤人。弟弟已经去伦敦读书,这有点遗憾。
    爹地听完过程,二话不说抄了高尔夫1号杆就往外走。妈咪气得鼻孔朝天,还是提醒:“这个过分了。我怕你被拘捕。”
    最后换投手手套。
    那位夫人颤巍巍要拨999,被周士至制止。
    妈咪叉着腰,指着他的脸:“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会戳死你。”
    英语骂人差点意思。
    梁乘夏跟着叉腰。在对上母亲坚定目光的瞬间,她就已经和解。
    女人从家庭里得到的爱、金钱和维护越多,就越不需要爱情。
    她就是这么幸运,所以不得不接受偶尔踩到屎的剧情。这能怪谁呢?
    第二个月,妈咪亲自带她去南极坐船。穿越德雷克海峡时,紧紧抱住梁乘夏的脑袋:“宝贝……我的宝贝。我最最最爱的宝贝。永远最爱的宝贝。”
    梁乘夏吐得昏天黑地,之后在风浪里大哭一顿。
    也是唯一一次。
    这件事过后,爹地和妈咪着手财产分配。梁倚冬得到一套房产和一辆车——爹地说,一个人有这两样东西,也够了。
    其余的,全部属于梁乘夏。
    梁倚冬在视频那头悲鸣。妈咪挂断电话,专心给梁乘夏烤小饼干。
    芷晴在机场跟她分开前,说的也是:“不要让凌则知道,你到底有多少钱。”
    语气冷酷。
    梁乘夏缩在沙发里。
    她觉得游戏玩到这一步,也是时候结束了。
    但她舍不得。
    她给凌则打电话。
    “梁乘夏。”他主动说,“我今天来不了。”
    梁乘夏嗯一声。
    “下大雨……雾也很大。”他说,“你知道的吧?”
    香港水帘洞,当之无愧的foggyu。一旦下雨起雾,亲妈在跟前都认不出,上学堪比唐僧取经。
    离市区太远,通勤极为辛苦。
    “凌则。”她轻声说,“我没有回复。”
    他静一静。
    “但不是因为你,”她继续,“是因为我不想回。我也不屑于记恨。”
    他沉默。
    “更没有后悔过什么事。”她告诉他,“我这辈子最爱过的人,目前还是他。对你远远不到。我说了是过,他确实是很恶心。”
    沉默转为死寂。
    “我希望你开心。”梁乘夏最后说,“如果总是让你感到疲倦,我会很愧疚。因为这种愧疚,我会想要分开。”
    她等了半分钟,主动挂断电话。
    她知道他必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分钟只是她心软的证明。
    梁乘夏照常去逛面包店,照常买了他喜欢吃的罂粟壳贝果。
    进门时,照常迎接一屋黑暗。
    虽然……这不是那么照常。弟弟总能找机会开溜,赶在她下班前到家。
    其实是很辛苦的,路上要近两个小时。他周一和周四,有早上九点到十点二十的课,需要六点起床。
    一次都没有吵醒过她。
    周一和周四晚上再来时,就会一副生无可恋的状态。陪她逛完超市,进屋就陷入沙发:梁乘夏,不要吵了。我要睡觉。
    梁乘夏就会去挠他。
    他怕痒,很怕,看不出来。忍无可忍时笑出声,反手把她拖到身下:“……梁乘夏。”
    他也不叫她宝贝。他总是梁乘夏、梁乘夏,梁乘夏。
    梁乘夏叹了口气,将贝果冷藏好。
    门是在这时候打开的。
    她猛地回头,奔至玄关。
    凌则低头换鞋。
    “你……”她望着他,丧失语言机能。
    他放下书包。
    他站直时,实在高得不像话。
    神情淡淡。
    “我每次来找你。”语气也淡,“先坐792m,到调景岭站,再转地铁;地铁坐到北角站,又去琴行街坐巴士,坐到黄泥涌水塘公园。然后走过来。”
    “你记得我们为什么会认识吗?”
    梁乘夏紧紧攥着手。
    “因为我真的觉得香港很无聊,我起初跟我的朋友说,不知道这座城市怎么吹起来的。我想偷偷飞无人机,而你周末偶尔会来学校找你的朋友,之后一起散步。”
    他停在这里。
    “我每次回学校,早上六点半回学校。”而后重新开始,“在黄泥涌峡道坐巴士,坐到边宁顿街,然后去铜锣湾坐港岛线。到北角,换乘将军澳线,到坑口站,再坐11m到学校。”
    “如果是别人,梁乘夏。你信不信,哪怕坐无数次,还是会需要导航。”
    “91、91m、11m、792m,真的都很无聊。风景都是一样的。”他问,“我之前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喜欢香港。”
    梁乘夏呼吸急促。
    “现在明白了。”凌则抬起脸,“每次来找你的时候,我终于感到,这座城市开始跟我有关系。”
    “但我也不是必须被你践踏的。”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梁乘夏,我喜欢你。我也很庆幸,他最终还是没有得到你。”
    “但我不会以侮辱自己为代价,来试图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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