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流眼泪了。”赵梓倩本想说“你哭了”,看看又觉得不对劲,凑过来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哦?”陈纪衡抹一把脸,指尖发潮,他下意识去擦眼睛,却听赵梓倩叫道:“别擦别擦,手太脏。你去医务室瞧瞧吧。”说着赶快回到座位,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陈纪衡。
    陈纪衡一瞧,果然,左眼又红又肿,像个桃,不自觉地流眼泪。陈纪衡也紧张起来,放下镜子匆匆道:“谢谢,帮我请个假。”转身奔向医务室。
    医务室的老师观察一会,没敢动,说:“还是去医院吧,稳妥点。眼睛的事可大可小,别耽误了。”
    陈纪衡只好去找班主任请假,班主任见他的眼睛红得很严重,也很惊讶:“快去快去,找你妈妈。”顿了顿又道,“你这是没考好上火了吧?其实不用心理负担这么重的……”
    陈纪衡没心思听她罗嗦,只道:“谢谢老师,那我走了。”关门时听到班主任一声轻叹。
    厂矿医院离他们学校不算远,走上二十分钟也就到了。陈纪衡没去找母亲,在门口排队挂号。这个医院在附近极有名气,很多非厂矿职工也来治病,人很多。陈纪衡的眼睛更难受了,他都能感觉到那种火辣刺痛,有什么东西不断地流出来,左眼前一片茫然,什么都看不清。
    陈纪衡有点担忧,想象着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和结果。
    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走过来,上下打量陈纪衡一眼,唤道:“小衡吧。”
    陈纪衡回头,眼前光线都是扭曲的。
    “我是你韩姨啊,怎么不认识啦?”
    “韩姨。”陈纪衡礼貌地微笑,似乎是记忆中那个微胖圆脸的女人。
    “呦,你眼睛怎么啦?都肿了,还排什么队呀,怎么不找你妈?快来快来。”韩姨把陈纪衡拉出队伍,牵着大步往前走,“我给你妈打电话,儿子眼睛都这样了,怎么也不管管。”
    “她不知道,我也是上课觉得有点不对劲,才……”陈纪衡为母亲推脱。
    “那也不用挂号啊。”韩姨拖着陈纪衡去打内线电话,一问,陈母正在做手术。韩姨当机立断:“走,我带你去眼科,都这样了还挂什么号,让老张给你好好瞧瞧。”
    陈纪衡没办法,只能跟着走,心里也放松下来,有熟人毕竟比没有好。却听韩姨道:“好端端的,怎么坏了眼睛,是不是因为这个,考试就没考好啊?”
    陈纪衡对这种问题已然麻木,只呆着脸不回答。韩姨明显也不用他回答,笑道:“别紧张,没事,我瞧着没大碍,不影响你以后学习。”
    路上遇到另一个女人:“韩姐,这谁呀?”
    “小宋的大儿子,陈纪衡嘛,你以前见过啊。”
    “呦,长这么高啦,听说你这次考试没考好,可不行啊,得抓紧呀。”女人半真半假地规劝,笑容满面。
    “哦。”陈纪衡含糊不清地应一声,看样子全世界都知道他得了个第十一。
    到了眼科,一个瘦女人正拿着本小说看得起劲。韩姨叫道:“张姐快来,给咱孩子瞧瞧。”
    “哦,你儿子吗?这么大了。”
    “不是,这是小宋的大儿子,陈纪衡。小衡啊,叫张姨。”
    “张姨。”陈纪衡乖巧而温顺。
    “好好好。”张姨笑着拉过凳子,拧开小灯,“过来我给你看看。”
    陈纪衡对着光线,眼泪流得更凶。张姨瞅瞅左眼,再瞅瞅右眼:“这是起针眼了,怎么这么多啊,下眼睑上有一小排,我还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右眼也有点,不过没有左眼严重。”她随便扯张纸,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名称,“到药房去取点眼药水,再吃点消炎的,不要紧。”
    “什么时候能好?”陈纪衡问。
    “嗯,怎么地也得一个星期吧,注意别用手揉,用干净手帕擦眼睛,最近就别看书看报了,好好休息一下。”
    陈纪衡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拿过张姨递给他的药方儿。
    张姨到水池边洗手,笑道:“上火了吗?这是。听说你考试没考好……”
    陈纪衡忽然想把药方儿塞进张姨的嘴里。
    11、孙建军来探病了
    陈父对于儿子生病的总结是:“还行,还知道上火发愁,还有救。”
    陈母毕竟是医生,又给陈纪衡仔细看了看,叮嘱一大堆注意事项。没必要去上学了,连路都看不清,只好在家待着。可陈父陈母工作忙得很,也不可能留下来陪他。早上三个人忙活一阵,吃饭早饭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家里只剩下陈纪衡一个人,躺在沙发床上,无所事事。
    天阴得厉害,外面似乎下了雨,噼啪打着窗玻璃,缠缠绵绵而又絮絮叨叨。陈纪衡从骨子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倦怠,也不愿去开灯,只觉得无声的孤寂和落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外面有人高喊:“陈纪衡,你在不在?在不在?”竟是孙建军的声音,喊声奇大,幸好邻居们都去上班,要不然还以为哪里失了火。
    陈纪衡从床上爬下来,借着右眼残损的一点视力去开门,迎头见孙建军拎着湿漉漉的雨伞大步跨进来,哈哈笑道:“哎呀,听说你请病假了,就猜到你在家。”
    陈纪衡皱眉,低头盯着孙建军脚上的拖鞋。他明显是淌水过来的,脚上鞋上满是泥巴。
    “换拖鞋。”陈纪衡道。
    “不用不用,我这就是拖鞋,不怕热。”孙建军越过他直奔屋里,在光洁的红漆地面上踩出一个个泥印。
    陈纪衡:“……”
    “你家挺亮堂啊。”孙建军大大咧咧地四下张望,摸一把组合柜,再瞧瞧墙上挂的照片,顺手摘一朵餐桌上花瓶里的丁香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点评似的说,“嗯,不错,不错。”
    陈纪衡坐回床边,冷淡地道:“你来干什么?”
    “看你呀,你都生病了我能不来看看吗?”孙建军理所当然地道,把手里拎着的大塑料袋往陈纪衡身边一扔,“喏,给你带的,我都没舍得吃。”
    陈纪衡没动,在立刻就下逐客令和留他待一会客气客气之间犹豫。
    孙建军根本不等主人招呼,自来熟地往沙发床上大马金刀一坐,稀里哗啦翻开塑料袋,献宝似的一样一样拿出来:“亲亲虾条、健力宝、奥利奥、牛肉干、芒果干、酸奶……对了,还有四个电影录像带。”他得意地抖抖腿,“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陈纪衡心软了,人家毕竟是冒着雨特地赶过来了,再保持距离未免不近人情,刚想开口说:“那就歇一会再走吧。”孙建军一挺腰走向厨房,“有吃的没?我饿了。”
    “啊……”陈纪衡想起早餐时剩的馒头和粥,还没等说话,那边孙建军已经掀起锅盖盛粥了,刚盛半碗就急着稀里糊涂喝个精光,拿起饭勺再盛一碗,嘴里叼个馒头,托一碟小咸菜。陈纪衡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不用眼睛看他也瞧得出来,孙建军压根就没打算出这个门,他比在家都自在。
    孙建军一口气喝光了米粥,馒头一连吃了仨,小菜也吃光一碟,这才拍拍肚皮觉得有点饱。把碗筷全放到水槽里,也不洗,抬手背抹一把嘴趿着拖鞋走回来,把陈纪衡的被子往旁边一掀,甩掉拖鞋盘腿坐在雪白的床单上,拆开虾条的包装往嘴里塞,碎末子哗哗往下掉,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看什么片子?有周星驰的,还有张敏的。”
    “周星驰的吧。”陈纪衡现在心里灰暗,想看点高兴的。
    孙建军拿起一盘带子塞进录像机:“你家电视挺大呀,比我家的好。”
    陈父陈母在物质上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孩子,这方面做得比较到位,当然在他家电视也就是个摆设,以前还可以看看新闻联播,后来上高中,基本没怎么用过。陈纪衡不愿意多说,只一笑,他看不清屏幕,闭着眼睛听声。
    周星驰果然搞笑,乐得孙建军笑声嘎嘎的,陈纪衡也忍俊不禁,他歪在沙发床上,也学孙建军缩在被窝里吃零食,除了眼睛有点不太舒服,倒是惬意许多。
    一个片子看完了,孙建军去洗手间尿尿,也不关门,哗哗直响,完事回头问陈纪衡:“你上厕所不?我扶你。”
    陈纪衡失笑:“不用吧?我也不上。”
    “哎呀客气什么呀。”孙建军过来就要搀他,“咱俩谁跟谁?你都有病了我还不得帮帮你吗?”
    “不用,真不用。”陈纪衡往后躲。
    孙建军指着他:“见外了啊,你见外了啊,是朋友不?你就说咱俩是朋友不?”
    东西都吃了,电影也看了,说不是太不地道,陈纪衡只好点头。
    “你瞧你,那还装什么装?”孙建军二话不说把陈纪衡从沙发床上拽起来,“走走走,我扶你上厕所,别一会憋得尿裤子了。”
    俩人来到洗手间,孙建军还想跟进去,陈纪衡忙一摆手:“不用,真不用,谢谢,我自己行。”
    “啊,哦,那你小心点啊,里面滑。”看样子孙建军还挺关心他,一直守在门口。陈纪衡犹豫一会,还是把洗手间的门关好,他实在受不了自己尿尿时旁边还有个参观的。
    尿完尿洗净手,还是由孙建军扶着他回到沙发床,俩人吃着零食,继续看第二个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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