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过去,农历八月天气已经转凉了,余舒大方地出钱请裴敬找了几个能干的裁缝,给先后买进来的仆人们都量身添置了一身秋装,没节省料子,全是用的结实的绸布,厚底包脚的鞋子也是一人一双。
    安倍葵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对襟小袖,头发整齐地梳成双挂垂在耳后,半跪在余舒面前,两手合在膝头,只叫余舒看见她那一道齐眉的刘海,这副乖巧怡人的举止,很难想象她是一个来自东瀛岛国的外邦人。
    前不久余舒把人从供人院带回来,问清楚了她的底细,安倍葵事后大病了一场,顾念她牢中受刑伤势不轻,被余舒放在后院叫人照顾着,至于其人天赋秉异,余舒一时间倒不急着用她。
    “奴婢给主人请安,叩谢您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愿为您做牛做马。”安倍葵在余舒这里好吃好喝好睡了一段时日,不必再与死人打交道,照顾她的鑫儿林儿姐妹两个又都温柔和善,直叫她暗幸脱离了苦海,对余舒的感激之情也就与日俱增。
    余舒听她一口一个奴婢说的顺溜,不知这两句她打了多少遍腹稿,但要的就是她知恩图报。
    “起来吧,你身上的伤没好利索,就不必行礼了,听说你有话要跟我讲。”余舒放着这么个能看见人魂魄的奇葩,当然不会不管不问,让身边两个丫鬟轮流照顾她,每天回来都要问一问她的情况,今天问到她,鑫儿就回禀说这孩子想见她。
    余舒好奇安倍葵要告诉她什么,应当不只是表忠心而已。
    “是,奴婢有一事不敢隐瞒主人。”安倍葵缩着肩膀,悄悄抬头看了看立在余舒身侧的丫鬟,有些犹豫要不要就这么开口直说。
    余舒看出她异色,便让鑫儿她们出去了,心想安倍葵能有什么要紧事说的,无非是瞧见了哪个人的鬼魂出窍,不是已经死的,就是快该死的。
    看她这欲语还休的样子,难不成是她身边这几个丫鬟?
    “好了,你有什么就说吧。”余舒心中有数,等着安倍葵的下文。
    “是”安倍葵埋下头,轻声道:“奴婢在主人头上看见一团灵光。”
    余舒愣了一下子,紧接着脸色就有些不好,眼前这个东瀛少女生有阴阳眼,能看见死人身上的鬼魂,也能看见人之将死的预兆,就是她所说的那一团光。
    照这么说,她岂不是死到临头了?
    “你肯定你没看错?”她难以置信,昨儿她才焚了一丸醍醐香为自己卜了一卦,最近正是鸿运当头,大吉大利,哪来的葬身之祸。
    “你抬头看我,别低着脑袋,你说的什么光,我身上现在就有吗?”
    安倍葵听话地仰起脖子看着她,答道:“有的,和我在皇宫里初次见到主人一个样子,都是有一团红色的光。”
    闻言,余舒神色顿时转冷,她坐直了身子,盯着安倍葵道:“你在宫里见到我的时候便看见了,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告诉我,我带你回来有些日子了,你就不怕我哪天突然死了吗?”
    “诶?”安倍葵看到余舒神情不善,这才发觉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瞬间急红了脸,只怕余舒误会下去,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不、不是,不是的,葵子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膝盖一软就跪下了,说话又结巴起来:“葵子是、是看见主人额头上有一道灵光,不不不是头顶上,就在这个地方......在死人的身上看到的是鬼、鬼光,活着的人头顶上跑出来的是灵光,有这么大一团,主人的灵光不是在头顶上,是在额头上,只有一点点,是红色的,葵子第一次遇见这样子的灵光,不知道为什么,水陆大会结束,葵子再见到主人,您好好活着...不对的...所以不会死的,葵子、葵子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在脑门上比手画脚了一堆,余舒勉强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整理一下,就是说,安倍葵把她看到死人的魂魄出窍称之为“鬼光”而活人的魂魄出窍就叫“灵光”按本她看到有灵光冒出来的人不出几天就会死,但是水陆大会结束到安倍葵再次在供人院看见她,已经过去十天半个月了,超出了一个死亡的期限,她却安然无恙,所以安倍葵不以为在她身上看到的那一团灵光,是她将死的预兆。
    更关键的一点是——安倍葵以前遇见过快要死的人灵光都冒在头顶上,她的却是在额头上。
    看着安倍葵指着她的脑门,余舒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就在两条眉毛之间,往上半寸的地方,看她比划,有铜钱那么大小一块,红色的灵光吗?
    她端过来茶几上放的杯子,低头借着茶面反光瞅了瞅额头上,什么都没有。
    余舒面露思索,如果安倍葵没有说谎,那她看到的无疑是她的魂魄了,既不是人之将死的预兆,那她又为什么会有魂魄出窍呢?
    联想到某一种可能,余舒心跳不由加紧了几拍——天知地知,现在这副壳子不是她的,正主早八百年前就魂飞魄散了,该不会安倍葵能看到她脑门上有灵光冒出来,就是因为她其实不是原装货?!
    “你说你是头一回见到我这样的情形吗?”余舒咽了。唾沫,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质问安倍葵。
    安倍葵赶紧点头说是。
    “我的事你告诉过其他人吗?”余舒略担心,总算知道初次在皇宫里见到安倍葵时候,她为什么那样盯着她看了,只怕她一五一十地回报给了和她一起的那两个东瀛人,再节外生枝。
    安倍葵又连忙摇头:“没有,葵子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余舒只觉自己猜中了真相,心绪难免杂乱,语气就不怎么好:“管好你的嘴巴,这件事不许再对人提起,知道吗?”
    “是,奴婢不会告诉别人的,主人放心。”安倍葵小心翼翼地答应着,一句为什么都不敢多问,只怕余舒一个不高兴,会把她撵走。
    余舒出神地想了一会儿,目光一动,看到安倍葵还跪在那里,哆哆嗦嗦的,脸色发白,让人看了不忍。
    “行了,起来,别动不动就往地上趴”余舒面色缓和,安倍葵是老实才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若她存心瞒着,她怎么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了呢。
    她把门外的鑫儿叫进来,指着安倍葵道:“让她再养几天伤,好利索了再领过来我瞧,你暂先带着她,教一教规矩。”
    安倍葵很是听得懂汉话,知道这就是没事了,余舒没怪她,还肯让她留下来,高兴地挤出两滴眼泪,忙不迭地跟到鑫儿身后。
    鑫儿早瞧出来了,主子姑娘对这个来路稀奇的女孩子很不一般,肯huā钱给人治病喝药,白养着不叫干活,兴许留有别的用呢,所以不敢怠慢,一口应了,牵着安倍葵的手退出去。
    到了院子里,也没撒开,而是小声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凉,不碍事吧?”
    “鑫儿姐姐,我没事。”安倍葵自从被人当成礼物送给足利大将军,与母亲分开,几时被人这么关心过,一下子鼻子发酸,又想要哭,强忍住了。
    “唉,没事就好”鑫儿与她走到角门,见四下无人,才低声凑近她道:“我也不知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打哪儿来的,犯了什么罪被卖进供人院去,可是既然出来了,就别总想着以前的事了。实话同你说,能跟着姑娘这样的主人家,是咱们当奴婢的福气,主子有能耐,心又好,肯善待咱们,咱们一心一意伺候好了,听主子的话,往后何愁没有好日子过呢,你说是也不是?”
    鑫儿这是以为安倍葵在余舒那里犯了倔,才好意安慰她,岂知安倍葵的觉悟比她还高呢。
    “姐姐说的是”安倍葵点着头,满脸认真道:“主人让葵子做什么,葵子就做什么,准不会错的。”
    ......
    晚饭是一家人在贺老太太院子里一起用的,除了翠姨娘说是头疼没来,让人把饭菜送了过去。
    饭后,余小修这孩子去看他娘了,余舒在家懒得做面子戏就没去,领着芸豆回了房,丫鬟们端茶倒水给她漱口洗手,她就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躺椅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安倍葵说过的那些话,越想越是笃定,她脑门上之所以会有东西跑出来,全是因为她是个穿的。
    这下可就耐人寻味了,安倍葵这个貌似鸡肋的阴阳眼技能,不光能看见生魂和亡灵,居然还能看出人家不是原装的。
    余舒的思维发散开来,不禁去想,这天底下,会不会还有同她一样,是从几百年后穿过来的人。?
    这个想法,她从前不是没有过,但是没有细想,但是安倍葵的出现,叫她不得不正面这个事情。
    假如她还有同类呢?会不会离得不远,就在京城里呢?那人是碌碌无为,还是同她一样藏着这个秘密,在这瞎白的朝代混的风生水起呢?
    余舒左眼右眼连跳,就跑出一个念头——等到水陆大会的风头过去,就将安倍葵带在身边,没准儿让她遇上了,一眼就能把人给逮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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