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薛睿失踪的消息传回忘机楼,林福就一直提心吊胆,里里外外叮嘱了酒楼众人,防着有小人作祟,即便这样小心翼翼,该来的还是挡不住。
    这天傍晚,酒楼里又是客满,楼下没了座儿,后头来的食客不是扫兴离开,就是阔绰地在二楼包上一处雅间,多掏十两银子的开锁钱。
    除了晌午那会儿,每天就这个时辰生意好,林福坐在柜台后头拿一杆小秤称银子记账,算盘打的噼啪响,两只手都不够用,楼下又有一桌熟客结了账,林福笑呵呵地招呼人家:“孙二爷、李公子慢走,过两天有陈酒出窖,别忘了来尝尝啊。”
    “哈哈哈,一定一定。”
    话音刚落,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酒楼,楼底下的说笑声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了,出现短暂的哑场,就在这时,那杀猪般的尖叫声又一次传来——
    “死人啦!”
    嗡地一下子,人群炸开了锅。
    林福心里“咯噔”一跳,随手揪住端菜路过的伙计,让人守着柜面,叫上楼下跑堂的贵六,俩人就往楼梯上跑,刚才那惊叫声正是从二楼传出来的。
    楼下一团乱,楼上更甚,一圈走廊上挤满了人,都是听到声音被吓出来的客人,贵七在前头开道,林福撩着袍子走在后头,很快就到了出事的地点。
    忘机楼的雅间按“风huā雪月”排字号,这一间是huā字房,里头摆设的都是些精致新奇的玩意儿,通常用来招待年纪不大的公子小爷们。
    林福站在门口往里一探头,只见挡门的八仙琉璃屏风被推倒在地,一把椅子摔烂在上头,当中一扇琉璃蜿蜒裂开,上千两银子的物件儿就这么毁了,他没顾得上肉痛。就听见里头吵吵——
    “管事的呢!管事的死哪儿去了!”
    里间扎着六七个年轻人,围着一张汉白玉圆桌,有坐着有站着,桌布让人掀了。酒菜红红绿绿撒了一地,还冒着热气儿,喊话的那个人林福眼生不认,但扫到边上坐的一个人,眼皮就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挤出一张笑脸,小步走进去“哎呦我的爷,竟不知您来了,小的给十一爷请安。”
    你道这一屋客人带头的是谁,却是早先被皇帝下旨逐出安陵城的那个混世魔王。十一皇子刘翼。
    刘翼抱着臂膀冷笑,并不出声,边上那个喊话的又叫起来:“少跟咱们爷套近乎,你就是这酒楼管事的?来得好,正要找你算账。我家兄弟刚刚吃了你这里一口酒水,接着就口吐白沫,倒地死了过去,你说说怎么办吧!”
    林福被他一吼,又往前走两步,绕开桌子才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穿的光鲜亮丽。满嘴白沫,翻着白眼一动不动,一副死相。
    林福先是吓了一跳,心说不对,转头就问傻站在一边负责上菜的小伙计,指着地上的人问他:“怎么回事?”
    小伙计显然也吓坏了。白着脸摇头:“小人不知啊,几位客人来的时候好好儿的。”
    忘机楼里虽然藏龙卧虎,但是人多的时候总有顾不上的角落,刘翼这么一尊佛爷进了大门,就坐在楼上雅间喝酒。林福居然一无所知,这分明是对方故意设套。
    这种伎俩林福一眼就能看穿,可是到底出了,不好收场,关键是有刘翼在场,不能硬来。
    “啰唆什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人就是死在你们这儿的,今天你不给爷们个交待,咱们就把这楼子给砸了!”
    林福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没理会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喽啰,就冲着刘翼作揖道:“十一爷容秉,咱们忘机楼的茶水酒菜绝对都是干净新鲜的,一天到晚这么些客人,要是有毒早就出事了,等不到今天,该不是这当中有什么误会?您看,不如小的让人报官去,查一查究竟。”
    林福以退为进,这会儿楼子里人多口杂,万不能草草了事,让人以为忘机楼心虚,坏了声誉。反倒是刘翼,明面上已经被皇上逐出京了,他悄悄进城或许没人敢管,但要是这么大张旗鼓地闹事,总得掂量掂量。
    “报官?”刘翼总算开了尊口,他斜眼打量着林福,讽刺道:“谁不知道你们这家酒楼背后的东家是薛家大公子,人家是大理寺少卿,专门儿审案子的,爷看你是想报了官,方便脱罪吧,爷告诉你,没门儿!”
    林福沉口气,苦着脸与他分辨:“您又说笑,我家公子爷都好些天没回来了——”
    “哟!”刘翼高声打断他的话,面带戾气:“这么说,你们这儿是没人做主了,活该我这小兄弟被你们毒死,我还没地儿寻理!?信不信爷现在就把你这破楼子砸烂了!”
    林福被他吼了一嗓子,心说要遭,这十一爷今天就是冲着大公子不在,砸场子来的。
    他嘴里发苦,换做平日,就是再来一个刘翼,他也无需惊惧,但今日非同往日,薛家生变,薛睿不在,他哪里有底气和一位皇子较真。
    “十一爷息怒,我家公子是不在,但这酒楼里还有一位能做主的,要不您坐这儿等等,小的这就请人过来?”
    “还有一个能做主的?”
    “说起来您也认识的,就是我家大公子的义妹,莲房姑娘。”林福不得已搬出余舒的名号。
    闻言,刘翼眼神闪烁,扭了扭脖子,骨节“咔咔”响动“成,就请她过来吧。”
    与他同行那几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林福暗嘘了口气,告罪一声,退了出去,先冲楼道里挨挨挤挤的客人们赔礼,说是这顿饭免了,到底出了人命,今天的生意做不成了,请各位回去吧。
    就有人听劝走了,但也有人不肯走的,和林福打两句哈哈,退回雅间里,等着一会儿来人。接着看热闹。
    林福不好把这些贵客往外轰,只能摇摇头,到楼下清场子。
    ......
    却说余舒见到了报信儿的,进门没歇一口气。调头就奔忘机楼去了。
    马车从前门路过,就见大门虚掩着,天都黑了,门头四盏大红灯笼熄灭了两盏,门口街上仍旧站着不少围观的人,迟迟不肯散去。
    余舒吩咐了赶车的刘忠走后门,陆鸿徐青骑着马紧跟在后头。
    余舒从后院进得酒楼,楼下的客人都走光了,剩下一桌桌残羹冷炙,颇觉凄凉。伙计贵七就在楼梯口蹲着,一见到她风风火火地进门,赶紧蹿了过去。
    “人呢?”余舒问。
    “都在楼上,林掌柜正陪着呢。”
    余舒点点头,贵七在前面带路。说话间就上了二楼,走廊两旁屋里的客人们听见脚步声,纷纷探头出来,不乏与她相识的,此时却没工夫打招呼。
    “掌柜的,姑娘来了。”
    huā字间外,屋门洞开。余舒往门口那么一站,屋里一群人的目光就齐刷刷转向她,尤其是刘翼,盯着余舒高挑迤逦的身形上上下下刮了一遍,勾起半边嘴角,张口就道:“真是久违了。”
    余舒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拱了一下手。迈步进来,先去看地上那一具死尸,距离事发过去不到半个时辰,那尸体还新鲜着,只是嘴角的白沫变干了。黏黏答答地糊在脸上,说不出的恶心。
    余舒不认得死者,于是没和刘翼废话,直接问他:“不知这倒霉死的是哪一位?”
    不怪她对死者不够尊重,能跟刘翼一伙,那必定不是什么好鸟。
    刘翼见余舒都没正眼瞧他,心头不快,没好气道:“是爷的小兄弟,喝了你们这里的酒给毒死了,你既然当得了家,就给个说法吧。”
    余舒看向林福,后者连忙凑近了小声道:“这屋里要了两坛五十年的huā雕,都是当天从酒窖里提出来开封的,上桌前银针验过,不会有毒。”
    余舒瞧瞧翻倒的桌子,还有地上摔破的酒坛子,早就洒了个干净,这会儿是验不了毒了。
    她脚下挪动,刚要靠近那具尸体,就听刘翼带来的那些人一阵咋呼:“干嘛呢干嘛呢,想毁尸灭迹是吧!”
    余舒停下,把手收回来,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尸体看了两眼,抬头对刘翼道:“这人肯定不是吃了我们忘机楼的酒菜才死的,但是毕竟在我们这儿出的事,这样吧,十一爷给个章程,我们商量商量怎么办好。”
    余舒放低了姿态,刘翼却寸步不让:“别跟爷说这些废话,人就是吃了你们的酒菜毒死的。”
    余舒拉下脸:“你若不愿私了,那就报官,要查就查个明白,这毒死人的罪名,我们酒楼可担不起。”
    刘翼冷笑道:“报官就报官,你以为爷怕了吗,不过先要提醒你一声,你别忘了爷的身份,这毒还不知道冲着谁下的,万幸死的是别人,若是爷吃了那一口酒,出个好歹,追究起来,你们所有脑袋加起来,都不够砍的!”
    余舒脸色微变,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这出栽赃嫁祸的计谋实在算不得高明,但是重建掺了一个刘翼,又死了人,就不一样了,一个不好,就成了他们意图谋害皇子。
    薛家正在风口浪尖上,这忘机楼的东家是薛睿,再担上谋害皇子的嫌疑,不是火上浇油么。
    她权衡利弊,不得不做出让步,直视刘翼,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刘翼仿佛就等着他这句话,当即狞笑,说:“倒也好办,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小兄弟死了,你们也赔给我一条人命就是。不然的话,我和你们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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