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惠扬没有感到身后怪异的气氛,从奶奶身上起来,眼睛正好对上卫溪的脸,卫溪脸上神情不安且带着忧伤,给人的感觉却是那般宁静,那般澄净,至清至纯。
    窗外阳光灿烂,房间里的大红色显得越发绚丽,卫溪脸上也被房间中的红色衬上了一层薄红,眉清目秀,眼睫浓密纤长,颜色却不是那种浓黑,带着淡淡的黄色,他的唇有些薄,但是唇红齿白,脸型很精致,像是用工笔淡彩描摹出来的一般。
    谭惠扬看得痴了,觉得大舅身边的这个人就像是很小的时候,他捧着的那本精装诗经。
    诗经里说,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诗经里说,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清扬婉兮,宛如清扬……
    “你可真漂亮!像从书里走出来的。”谭惠扬极其真诚地赞叹出声,中文说得并不地道,但是语气却至诚无比。
    他的一句在守礼的中国人看来带着调戏的话语打破了房中的凝滞沉重,卫溪被他一说,这才回过头看他,露出点致意的笑意,又将目光转到谭允文身上去了。
    “他很害羞么?”谭惠扬语不惊人死不休,缠着谭允文问道,“大舅,他叫什么名字,我想和他认识。”
    谭惠扬从母亲的话里听说过大舅这次会带个年纪很小的同□人回谭家过年,在他开放的思想里,他可不会将这件事情当成奇事,所以没怎么在意,此时看到卫溪傍在谭允文身边,而且好像很害羞只依着谭允文的样子,他便想到了在中国的那种妻以夫为纲的思想,于是,不问卫溪,直接问谭允文。
    谭允文看向侄子,面上展现出柔和的笑意,“他叫卫溪……”
    “我猜,是卫子夫的卫,卫子夫是位大美人啊!溪水的溪吧,潺潺流水。我说得不错吧!最近,我和妈妈有看《大汉天子》。”谭惠扬觉得自己一定说对了,脸上是非常傲气的笑容。
    “你现在还喜欢看中国的连续剧?”谭允文对其父视若无睹,直接和侄子交流起来。
    “我对中国的东西都感兴趣,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中国的诗词歌赋,陶瓷,丝绸……”谭惠扬开始和谭允文神侃起来。
    家中长女谭允葭看弟弟和父亲对着干,父亲已经黑了脸,只差雷霆震怒了,赶紧起身走到父亲身边缓和气氛,“爸爸,准备开饭了吧!”
    老爷子面无表情地坐到餐桌首位,谭母面带无奈看了谭允文一眼,走过到老伴耳边说了一句,老爷子脸色总算好些了,让大家入座吃饭。
    仆人撤走餐桌上的小点,开始给每个人铺好餐巾,捧上温湿毛巾净手,谭允文带着卫溪坐在靠末位的位置,亲自给卫溪擦手,给他放好餐巾。
    老爷子脸色又黑了,只是出于涵养没有发脾气,餐桌上的气氛又僵了。
    三套刀叉,几个酒杯,卫溪看着就觉得应付不过来。
    之后上菜,六分熟的牛排,法式焗蜗牛,蘑菇蛋卷,芦笋浓汤……
    牛排和蜗牛这两样主菜他都吃不了,切开牛排,里面的那层红丝让人看着就没有食欲,蜗牛滑溜溜的样子也让人觉得反胃。
    谭允文看了看面前的餐盘,又看看卫溪,将自己盘里的蘑菇蛋卷移到他的餐盘里,将卫溪盘里的牛排转到自己盘里。
    这边的小动作让老爷子气呼呼地吃不下东西,坐在老爷子身边的谭允葭立即端起酒杯举杯,“先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大家都举杯齐贺。
    卫溪也端着葡萄酒喝了一大口。
    以前饭桌上一定是欢声笑语,频频举杯,一顿饭吃上个多小时,这次却因为谭允文和卫溪的关系,一顿饭吃得很僵,一家一二十个人,大家都快速解决了午饭。
    就连反射弧和大家不一致的谭惠扬也发现了饭桌上的诡异,然后明白了外公好像并不喜欢大舅的爱人。
    老爷子最先放下刀叉,擦擦嘴,起身对谭允文说了一句,“允文,马上到书房里来!”就离开了。
    谭允文看了眼父亲的背影,不予理睬。
    谭诗思坐在父亲斜对面,担忧地看了眼父亲,再看看脸色变得苍白的卫溪,也放下了刀叉。
    “允文,你去吧!”最终还是谭母半是提醒半是关心地发话。
    大姐看看弟弟,“允文,别和爸爸犟。”
    餐桌上别的人都不敢吭声,谭惠扬望了眼大舅,就将目光定在卫溪身上,欲言又止。
    家中老四谭允泽今年才三十岁,之前一直在闷头吃东西不出声,这时抬起头来,看了眼谭允文,张张嘴,好半天才说道,“大哥,你去吧,老爷子赶你走,我也跟着走。”
    “允泽,别胡闹。”谭母呵斥道。
    “还真当家里是君主制,爸爸管得太宽了。”谭允泽沉着眼气不过接了一句。
    “你回房间等我。”谭允文在卫溪耳边说了一句,又看了看女儿,谭诗思递给父亲一个微笑,说道,“卫溪交给我吧!”
    谭允文这才起身出了饭厅。
    饭厅里静了一瞬,之后大家都神情复杂地望向门口,再看看低头沉默的卫溪,一个个接着起身。
    “卫溪,跟着奶奶去散散步,怎么样!”谭母起身,朝卫溪笑着招手。
    “好!”卫溪走过去轻扶着老人的手臂。
    老爷子站在书房里等谭允文,背对着书房门身姿站得笔直挺拔,虽年过七旬,却愈发老当益壮,老而弥坚。
    从窗户望出去,外面是一大片树林,满眼绿色本可让人心情舒畅愉悦,可他却面色沉黑,眼神幽沉,心底沉着熊熊怒火,只是隐而未发。
    “爸爸!”谭允文推门而入,看到站着未动的父亲,先发制人道,“我猜您对我有意见是因为我和卫溪的事情吧。只是,这是我的私事,是我自己的生活选择,我不认为您有权干涉。我本不想将他带回来,只是你们再三要求,我才带他回来,我和他的事光明正大,并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希望您不要对我和卫溪产生成见,您心情不好,会让所有人都感觉不好。”
    老爷子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谭允文,眼光犀利,虽被气得捏紧的手都在颤抖,却仍然隐忍着怒气,没有采用激烈手段。
    “你们的事情光明正大?”老爷子讥讽出声。
    谭允文眼光闪躲了一下,但他确定家里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和卫溪的血缘关系,那么,只要这一点得到保证,他就没有了顾虑,“我们互相相爱,在一起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光明正大,还怕别人的诋毁不成。”
    老爷子气得站不稳身体,看了儿子一眼,踱到椅子上去坐着,这才敲着面前的桌案细细数落教训道,“你看你,你还小吗?就到四十岁的人了,你说你喜欢上个小娃儿,说出去你脸上有光?不让人笑话吗?那孩子才多大,刚过二十?比惠扬还小,比诗思才大了多少?你要找男人,找个年岁相当的我还能够接受,你找个小孩子回来,你是要来给我脸上抹黑么,给谭家脸上抹黑,你让诗思怎么想?你这个样子还是做父亲的人么?”
    “这些算是什么问题,您不也比妈妈大了近十岁,您老二人生活得不好吗?诗思也很喜欢卫溪,她根本没有你们的这些偏见。”谭允文脸上露出点讥笑,反驳道。
    “他都可以做你儿子了,你们这是在恋爱吗,你这是在养小孩儿?你口口声声说你们相爱,人心是摆在你面前的,可以让你看得清清楚楚么?现在小孩子想什么你知道?你相信他也同你想的一样,你比他大了这么多,他也不介意么?”老爷子压住怒气算是说着剖心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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