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立即捂住了宋安非的嘴,宋安非拼了命地挣扎,他就捂得用力,把宋安非的脸皱成了一团,脸色通红,眸子烧着火瞪着他,那眼角似乎都要裂开了,阿措扛着人赶紧朝外走,却突然“啊”一声叫了一出来,一下子将宋安非甩在了地上。宋安非人掉在地上,嘴却还死死咬着他的手,那烧着的火的眸子死死盯着他,让阿措心里恐惧,他痛的怒目圆睁,狠命踹了一脚,这才将宋安非踹开了。
    宋安非掉在地上,阿措跳着脚甩了一下手,手上已经鲜血淋淋,半个小指头都快被咬掉下来了,宋安非滚落到地上,立即又爬了起来,火把的光照着他的脸,嘴角鲜血淋淋,显得异常诡异。
    “看着娘们兮兮的,心倒是狠。”阿措紧紧捂着自己淌血的手,厉声对身边的人吼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给我弄走!”
    宋安非现在满心惦记的就一件大事,那就是士可杀不可辱,想到这他一不做二不休,拼进了最后力气,一头撞到了门框上,那门被撞的“咣当”一声,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宋安非就倒在地上了!
    这一下,众人都呆住了,包括三当家。
    宋安非要效仿传说中的碰柱而亡,人是撞懵了,却没死。等他疼的发懵地躺在地上,才知道碰柱而亡这件事有多么的不靠谱。
    迷迷糊糊的疼痛中,他微微睁着眼睛,看见有人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脖子和鼻息。火把的光晕成了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察觉有人又要碰他,想逃避却力不从心,感觉自己已经动不了了。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爬了起来,额头的鲜血流到了他的眼睛里,天地间顿时乌黑一片,血腥味让他有些反胃,他察觉到眼前来了一个人,他抬头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老太太,于是本能地就猛地伸手抓到了那老太太的脚。
    周围响起了一片惊呼,立即有人上来一脚就把他踹了出去,这一脚正踹到他的要害,嘴里一阵腥甜,几乎吐出血来。
    宋安非想自己跟着母亲到这儿本是为了活命,却没想到竟然命丧在这里,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守着江阴。周围的人似乎在说话,他也听不清都说了些什么,只听见那老太太直喊“作孽”,紧接着便有人将他搀扶了起来。
    宋安非几乎奄奄一息,鼻息间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脂粉香气,他知道,扶着他的人就是秀儿。
    “娘,这人是前头大哥他们的人,您不能留。”
    “我不管他是谁的人,你们对一个这么小的男伢下毒手,又让我看见了,我就不能不管。”
    宋安非听到这些,身子一软又直接跪到了老太太跟前,说:“老太太救我……”
    他这么一喊,老太太自然更心软了,秀儿拿了手绢捂住了他的额头,着急地说:“老太太,这人额头一直流血呢,得赶紧找郎中来。”
    “快去请胡郎中!”
    刚才那个小姑娘立即跑了出去,她刚跑出去,立即就有人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道:“三爷,三爷……”
    三当家问:“说,什么事?”
    来的那人看了看老夫人,似乎欲言又止,三当家气息沉静,语气却不耐烦:“有话就说!”
    “王老爷来了,说来赎人!”
    “哪个王老爷?”
    然后就听靠在秀儿身上的宋安非说:“他……他是来找我的……”
    第011章
    土匪王家,跟王家大院的王家,虽然都姓王,但可不是同宗,虽然都是当地有名的人家,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声名可就差远了。王阳是当地王氏的族长,名门望族,王虎是外地来的,如今占山为王,和王家大院的王家,那不算是仇敌,也算不上关系融洽。卧虎山的王家抢劫卫生,王家大院的王家训练了一批民兵,为的就是抗匪。
    老夫人立即吩咐人:“把这孩子抬到西屋去。”
    西屋是专门给留宿的客人准备的,但是王虎入山做了土匪,家境虽然富裕了,名声却坏了,一年到头其实也难得来一个客人。宋安非被人抬到了西屋,挣扎着还要起来,秀儿说:“你要是想活着离开这儿,你就老老实实的别胡闹。”
    宋安非这才安生了下来,其实他额头伤口那么深,流血过多,整个人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了。屋里点的是煤油灯,他眯着眼睛看不大清楚,只听秀儿说:“你放心,你这条命,已经算是保住了。你要是早说是王老爷的亲戚,也不至于受这份罪,你倒也真傻,拿脑门往门棱上撞,真不想活了?你等着,胡郎中一会儿就来了,我出去看看,一会再过来。”
    宋安非靠在枕头上,这一会觉得疼了,一动也不敢动,他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整个屋子,这屋子收拾的虽然干净,却没有人气,昏黄的煤油灯照着,可能长久没有人住了,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将他身上的血腥味都冲淡了,他微微侧头,就看见床头板凳上放着的洗脸盆,盆里一片血水,还有那被血染红的白毛巾。
    都是他的血。
    想到这他觉得有点心疼,可能心理方面的缘故,他觉得更疼更晕了,他活了这么大,虽然经常受欺负,但是流血还是少有的事儿,如今糟了那么大罪,想想就觉得心疼,自己替自己心疼。
    院子里传来了中年男人的说话声,这声音他虽然陌生,可是猜也猜得到就是他爹王阳了,说来他对他这个亲生父亲却是完全陌生的,他妈宋英说他是见过的,在他两三岁的时候,可是跟很多年纪一大点就记事儿的孩子不同,宋安非从小就记不住人,对王阳,他毫无印象,只记得貌似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相貌倒是挺好的,不然宋英也不会那么爱他。
    他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他微微侧过头一看,先看见的是秀儿,后头跟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看打扮就是胡郎中了,胡郎中放下肩上的医药箱,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眯着眼透过老花镜看了他一眼,说:“还好,伤得不重。”
    “我看他流血流了好多,好吓人。”秀儿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给他额头上洒了一点止血散。”
    “你那么做是对的,”胡郎中说着,就开始给宋安非处理伤口,宋安非疼的直抽气,胡郎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秀儿,声音忽然放低了,问:“这娃子是谁啊?”
    “我是平头老百姓,被他们劫了。”宋安非不等秀儿回答,就自己说了一句,那胡郎中立即看了他一眼,不作声了,似乎颇为忌惮这些事儿,宋安非心里头也有自己的主意,他不想亲口承认外头的那个男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对他只有怨恨,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王阳这辈子想听他叫一声爸爸,那死都不可能。想到这他心里头一阵不是滋味,伤口的疼痛让他细而柔顺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眼皮子抑制不住地抖动,他咬紧了牙关,脸色瞬间显得十分苍白。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来了一群人,宋安非听见立即睁开了眼睛,胡郎中赶紧按住他:“别动别动!”
    他坐起的上半身又被按压了下去,头却微微侧了过来,结果看见了一个短发,身着灰色袍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即便只是余光一瞥,他就知道那人就是王阳了,血缘联系,似乎总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感受,他心里忽然一酸,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动容的坚韧,一下子变得柔软,他眼眶一红,就要坐起来。
    胡郎中把他按了下来,说:“你要是再这么乱动,伤口就又要流血了。”
    王阳似乎也是有些窘迫,那神色看着又关心他,又很生分,看了一眼,也没有说别的什么,就走了出去。胡郎中也出去了,安非隔着房门听见王阳在外头问:“伤要紧么?”
    “所幸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里头,只是这伤口挺深的,额头怕是要留疤了。”
    王阳又问:“我这就接他回去。”
    胡郎中说:“你别逞强了,镇上距这儿将近十里地,山路陡峭,天又黑了,你这么回去,到家就不省人事了。”
    “那该怎么办呢?”
    “为今之计,还是要静养,养两三日等状况稳定了,再回去也不晚,万事保险起见,伤的毕竟是头部,不要掉以轻心,以免将来出了大错。”
    三当家立即说:“那就在这养着,人是我们伤的,理当在我们这儿养,就当是给王老爷赔罪。”
    他说着不等王阳他们张嘴,立即吩咐秀儿说:“你去告诉老太太,就说……”他声音停顿了一下:“还不知道这人是王老爷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宋安非聚精会神地听着,只听见王阳说:“哦,是一个远房亲戚,我也不大记得他的名字了。”
    他原本柔软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嘴角动了动,闭上了眼睛。
    “你就告诉老太太,说人在我们这儿住了,让她宽心……”
    “还是不了,我坐汽车来的,还是这就把人接走了……”
    外头乱哄哄的,安非也不想听他们都说了什么了,不一会人都进来了,王阳扶了扶眼镜,咳了一声,语气略微有些生分,说:“咱们这就回去了。”
    宋安非就爬了起来,他想立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他不是头一回见到小洋车,却是头一回坐。要上车的时候,三当家忽然过来,在他耳边说:“实在是过意不去,我替大哥他们,给你赔个不是。”
    离近了闻,闻见了三当家和这里的男人身上截然不同的味道,很干净。他是有些洁癖的人,也喜欢干净的人,回头看了三当家一眼,上了车。
    洋车比马上舒服,开的也快。他趴在车窗上回头看,看见偌大的山庄高高低低的土墙在月光下泛着他在江阴不曾见到过的色彩。
    他们父子坐在同一辆车上,却谁都没有说话,一路沉默过去。宋安非很想问问王阳,他心里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以前的时候,他也幻想过很多次和他亲生父亲见面的场景,或许是失声痛哭的,或者是指着他的鼻子谩骂的,他想过很多,可是如今真的见到了,他才觉得,他跟王阳如此生分,甚至没有让他感情失控的冲动。他的亲生父亲,如此冰冷地坐在他身边。
    “我就在这下车,这儿离我家不远。”
    “你别回去了,到我那里去。”
    宋安非不知道王阳这是什么意思,正想说话,就听王阳说:“你妈在我那里呢。”
    宋安非终于知道,王阳是怎么知道了他被土匪劫走的事,为什么会来救他。是啊,也只有他妈宋英过去求了。
    王家大院他来了不止一次了,以前为了生计,没少过来自讨没趣,可是他却从来没能进去过,唯一一次见到张桂芳的那次,也是在大门外头,张桂芳给了他两亩地,扔给了他一点钱。
    张桂芳说:“我也不是个恶毒的人,你跟你妈千里迢迢过来,孤儿寡母的,就是个陌生人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只是这好事好办,传出去了却不好听,你拿了这两亩地的地契,以后这王家的大门,你就别进来了。”
    张桂芳虽然坏,可是他并不恨她,他所恨的,只有他身边坐着的这个懦弱自私的男人。王家大院不准他进去,他也不愿意进去,他巴不得一生一世,不要跟王家有任何的牵连,如果可以削骨还父,他也毫不犹豫。他从小到大的痛苦,所受的屈辱,都和他私生子的身份有关。
    而这一次,他终于光明正大的,跟着他的亲生父亲,进入王家大院。月光照在他已经肿的看不出相貌的脸上,他眯着缝的眼睛渐渐湿润,流了一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下来的眼泪。
    第012章 私生子进家门
    车子到了大门口,大门已经提前打开了,车子往里开,宋安非却看到了门口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那身影他太熟悉了,大门口的灯笼又照着,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赶紧喊道:“停车,停车。”
    王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叫司机停下了车子。宋安非立即打开车门跑了出来:“妈,你怎么在这里?”
    宋英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他,居然满脸都是泪痕,一看见他,立即激动了起来,哭着搂住他:“安非,安非,你没事吧,你可回来了。”
    “妈,你怎么在这里?”
    王阳也走了过来:“这是……”
    看门的老头说:“这是太太的意思……”
    宋安非感觉自己的血液猛地涌上了头顶:“她把我妈赶出来的?!”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你先别着急,先进去再说。”
    王阳说着就弯下腰来,要扶宋英起来,宋英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出来,咳出了血,王阳吓的猛地一松手,立即后退了好几步远。
    “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王阳惊骇地问。
    他这个举动深深刺痛了宋安非的心,他知道王阳是为了什么撒开的手,不过是怕他妈得了肺结核,会传染他。
    “这些先不说了,先进去,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王阳扶着眼镜,赶紧吩咐人去找医生,话还没说完呢,就听门口有人厉声喊道:“我看谁敢让她进这个门!”
    宋安非朝门口一看,张桂芳一身墨绿旗袍,抱着膀子站在门口。
    “是你把我妈赶出来的?”
    “人是我赶出来的,我说过了,这个家只要有我张桂芳在,这个女人,就休想踏进这大门一步!”
    “哎呀,桂芳……”王阳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笑眯眯地跑了过去,语气又是畏惧又是窘迫:“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她都病成这样了,我把她安排到下人住的后院,你怎么还非要把她赶出来呢。”
    “你一听这女人哭你就心软,我还不知道你?!我让你把她赶走,你着急救你儿子啊,你不听,急急忙忙坐着车就去了,你不赶,只能我来赶,怎么,你还心疼了?”
    “什么儿子不儿子的……”王阳讪讪的笑着:“宗延他不是去省城上学了吧……”
    “你少给我在这打马虎眼,宗延他是不在,可是你这不是有了新儿子,行啊,你既然这么心疼他们母子俩,你搬出去呀,搬出去跟他们母子俩一起过啊,我又没拦着你。”
    “你看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叫人笑话不叫人笑话。我是可怜她,你说就是个不认识的女人,在咱们家门口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该帮一把,你是最菩萨心肠的人了,我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
    “你别给我戴高帽,我是最歹毒的人了,嘴巴是刀子的不假,心也是硬的!你要请大夫治她,行啊,你只要有钱,你就给呀,你心疼你女人孩子,我还能不让?”张桂芳说着转身就朝里头走:“给我关门,谁都不许进来!”
    那些下人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听张桂芳的话,一听立即动手去关门,王阳尴尬地站在原地:“老婆,你看看你这是……”
    大门缓缓合上,王阳似乎有些慌了,张桂芳在里头又大声喊道:“告诉你们老爷,他今儿晚上要是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王阳一下急了,慌慌张张地把口袋里的钱都掏了出来:“我,我身上就这么多,你拿着给你妈请个大夫看看!”
    他说着就赶紧把钱塞给了安非,转身就追了进去。安非扶着他妈,没接住,那钱就直接散落在地上,大门缓缓合上,宋英呜地一声,头枕在他肩膀上,眼泪打湿了他的脖子。
    安非紧紧闭着嘴唇,牙咬得太狠,牵动了面部的伤口,他扶着宋英,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缓缓地低下身,将地上散落的钞票,一张一张捡了起来。
    门口有几个王家的下人,隔着门看着他们,看见他捡钱,一个个都哂笑了出来。宋英靠在他身上,气息虚弱:“我,我不想活了,你让我死了吧。”
    “别说这种丧气话,为什么要死,就算要死,也该是他们。”
    宋安非的语气缓缓的,那话却很冷,王家大门口的灯笼照着他母子俩的身影,长长的,很瘦弱,有了相依为命的凄凉。
    “哎,那是谁啊,老爷的私生子?”
    “来过好多次了,你没见过?”
    “没见过,什么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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