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我不想这样,我就想你们都好好活着……最起码你们都还好好活着……总算有人好好活着……”他如同呢喃般重复了几句:“今时今日的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以卵击石,有什么必要。倒不如我一个人搅和在里头,是生是死,也就我一个人,你们如果能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就算帮我了。”
    他说着嘴角微微咧开,笑着看向春儿:“或许将来我死了,你们可以将我和我母亲葬在一起,这也算是帮我了。”
    春儿默默流泪,再也没有言语,她何尝不知道宋安非说的都是实话,她和陆啸昆就算拼了命,也敌不过张桂芳一个人的权势,何况还有卧虎山呢。悲剧已经是定局,根本无力改变,她只是恨,只是不甘心,只是凄凉心酸。她抓住宋安非的手,握的紧紧的,宋安非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已经想明白了,像我这样总是发毒誓,撂狠话是没有用的,我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卑微如蝼蚁,唯有不顾一切的疯狂,或许还能觅得一线生机。你记住我的话,一定要转达给陆啸昆。”
    “陆大哥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他怎么可能不顾你的死活独自逃命呢,我就算说破嘴,他也不会走的。”
    “那你就告诉他,我变心了,不想跟着他了。反正他是找不到我的,见不着,情分总会淡的。而且我相信张桂芳自然已经做好了打算,她会让陆啸昆死心的。”
    春儿点点头,说:“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管活的怎么样,都不要求死。”
    宋安非点点头,说:“我答应你,就算活的贱如蝼蚁,我也会苟且偷生。”他说着又笑了起来:“我不会白白死的,就算死,也会拉上个垫背的,你尽管放心。”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要你好好活着!”春儿抓紧了他的手:“人只要看得开,就能活!”
    宋安非楞了一下,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说:“知道了。”
    春儿走了之后,宋安非一个人在屋子里头站了很久。
    其实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个不幸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过的幸福,这世上有很多父母双全的,阖家欢乐的,夫妻恩爱的,可是他知道他都不会拥有。没有缘由的,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距离这些很遥远。
    当心里有了这个想法的时候,人的心里就掩藏着一份悲伤,略带着少年的矫情和对于未来的失落绝望,有些事情,真不是努力就能办到,有些东西,注定就是得不到。
    可是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不管我能不能得到你,在不在你身边。你或许不是我人生唯一,却是我人生最初最深的爱恋。
    宋安非落下两行眼泪来,自从他当初代替王玉燕出嫁,披上嫁衣的时候,就发誓自己不再流眼泪,从那以后,经历了很多辛酸生死,他都不曾再哭过一次。
    没想到当他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硬的时候,眼泪却又掉下来了。
    也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第176章 训诫
    春儿从宋安非屋里出来,忍不住又流了一把眼泪,站在院子角落,通身都凉透了。
    她回到自己屋里,却看见自己房间房门开着,她走到门口,就看见张桂芳在里头坐着,阿梅在旁边陪着,看到她,眼神里满是焦灼。
    春儿有些怕,可知道自己不能够退缩,于是便给张桂芳作揖说:“太太。”
    张桂芳看了他一眼,问说:“体己话都说完了?”
    春儿怕张桂芳会逼问她都跟宋安非说了什么,也犹豫着如果她问到这些话的时候,自己该如何应对,不过让她欣慰的是,张桂芳并没有问他这些,而是说道:“等到宋安非上了山之后,我就派人把陆啸昆父子接回来。我知道你跟宋安非关系好的,但是有些事,我还是先说在前头,”
    张桂芳眉目威严,说道:“我答应宋安非的要求,给你自由之身,可是作为交换,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以后再也不准跟陆啸昆见面,我会给你足够的钱,你带着你父母,到别的地方去吧,永远都不要回来。”
    “太太……”
    “如果让我发现你回来了,你会是什么下场,应该不需要我多说吧。”
    春儿面色通红,跪了下来:“我答应太太不跟陆啸昆见面就是了。”
    “一个叛徒的诺言,我怎么敢相信。”张桂芳眉眼凌厉,说道:“只有你走了,我才能安心,否则,我就让你永远消失。”
    旁边的阿梅赶紧说道:“太太这样对你,已经是格外开恩,春儿,你可不要不识好歹,还不赶紧谢了太太,领了钱走人。”
    春儿欲言又止,鼻子一酸,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张桂芳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说:“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我看了心就烦。”
    她说着对阿梅说:“去,把家里的小厮丫头全都喊过来,就说我有话要训诫。”
    “是。”
    阿梅赶紧出去通知下人集合,张桂芳也朝外头走去,等她走的远了,春儿才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睛已经是红肿的了。她片刻也没有耽搁,想着她既然见不到陆啸昆了,可是宋安非让自己给他带的话她既然答应要带到,就不能言而无信,眼下还是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托付了这件事。
    可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到了院门口,就看见两个汉字走了过来,直奔着她而来,她心中一惊,就听其中一个指着她喊道:“太太刚才交代了话,不准你出院子半步,等你收拾好了,直接将你送出。”
    说话的是年长的一个,身材也更为魁梧凶悍,春儿赶紧说:“两位大哥,我并不是要出门,只是找个相好的姐妹告别一场,大哥给行个方便吧。”
    “不是我们不给你方便,谁还没有个怜香惜玉的心呢,实在是太太刚才特意交代了,我们也得保住自己的饭碗不是。”
    春儿着急地咬了咬嘴唇,回头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那太太只说不准我出院子半步,却没说不准有人来看我吧?”
    那两个汉字一愣,随即就笑了,年长一些的那个说:“姑娘这是哄我们玩的吧?”
    春儿脸一红,接着说道:“两位大哥,太太正忙着呢,没空理我,你们就给我行个方便。”她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子来,往那两人的手里塞。那两个汉子笑了笑,态度终于缓和了不少,说道:“你说,你想见哪个,我们给你通个信。”
    春儿说:“我想见莲儿姑娘,你们只要到老爷院子里随便找个丫头让她们给传个话就行了。”
    “那你等着,”其中一个汉子将钱塞进兜里,就去找人了。春儿在门口站着,冲着留下来的那个汉子笑了笑,问说:“大哥看着眼生,以前没见过?”
    那汉子要年轻许多,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相貌生的倒是周正,眉目清秀,身材却很壮实,透着一股老实气。
    “我们两个都是新来的,”那汉子看了春儿一眼,脸色有些红:“我说姑娘,我看你长得俊俏又机灵,你好端端的,怎么得罪了太太?”
    春儿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们做下人的,哪敢得罪太太,太太要撵我走,必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主子不要奴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我也不敢分辨。”
    她说着就又流下眼泪来,那汉子看了她一眼,显然没想到她突然哭起来,这院门口又只有他们两个,他又是个老实人,多少有些尴尬。
    “姑娘还是想开些,到哪都有活路。”
    “多谢大哥宽慰,这两天我在这里,是不是都是你们看守着我?”
    那汉子点头,说:“太太说了,你在这里呆不了两天,明天就送你走。”
    “那送我也是你们?”
    那汉子点头:“太太交代了,要送你出了镇上。”
    春儿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刚才那个,是你亲戚么?”
    那汉子楞了一下:“你怎么这么问?”
    “我看你们俩身形和相貌都有些相似。”
    那汉子便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姑娘好眼力,他是我二叔,我这活计,还是他介绍的呢。”
    他们正说着话,年长那个汉子就回来了,气急败坏地看了她一眼,说:“姑娘,你可害苦我了。”
    春儿楞了一下,问说:“怎么了?”
    “我刚替你去传信,却正好撞见了太太,把我一顿骂,说要撤了我的差事,你这话,我可不敢替你传了,何况太太也说了,要我们当犯人一样看紧你,别说见人了,就是传个话也不行。太太还说,让我转告你一句话,让你老实点,别想差了。”
    春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什么也没有说,扭头就回屋里去了,年轻的那个看着她的背影说:“二叔,那咱们这钱,是不是该还给人家,人家托咱们办的事儿,都没办成……”
    “你这傻小子,有钱不赚,你缺心眼么,好好收着,回去存起来,将来你不娶媳妇了?要不你把你的钱给我,我替你存着,将来等你娶媳妇的时候,我再给你。”
    结果那年轻的红着脸说:“那我……我还是自己存着吧……”
    年长的男人哭笑不得:“你看你这也不傻啊,以后就少说傻话。这姑娘我看她身上的衣裳,就不是寻常小丫头,手里头应该有些钱,咱们可得好好敲她一笔。”
    那年轻的欲言又止,看了他二叔一眼,就在院子门一边站住,老老实实地守门去了。年长的那个朝春儿的房门看了一眼,站到了院门的另一边:“这王家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刚我看见所有的丫鬟男丁全都聚在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
    院子里尽管站满了人,却安静的厉害,大家都谨慎地闭着嘴巴,站在院子里看着张桂芳。张桂芳站在台阶上,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洪亮。
    “最近家里发生了不少事,那些有的没的,想必你们耳朵里没少听过,嘴巴里也没少讲过,我不是不知道,在你们当中,有我的耳朵,有我的眼睛,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全都知道。但我张桂芳,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是我一再纵然,导致流言蜚语更多,外头那些难听的传言,十有八九都是从这家里传出去的,这些留言,不光伤了我的名节,更坏了王家的名声,这些蜚短流长如果不加以管束,早晚有一天会酿成大祸。所以我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们王家不收留叛徒,也不允许有嚼舌根的人存在,我的耳目就站在你们中间,他们会替我看着你们,以后一旦被我发现有人说一些有的没的,或者将家里的一些事流传出去,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只要我知道,看我怎么收拾他!”
    她眉眼忽然变得狠毒,最后一句话句句铿锵,听得院子里的人各个噤若寒蝉。他们更是细心打量周围的人,猜测着到底哪个是张桂芳的心腹耳目。
    “我希望以后我们家所有的丫鬟小厮,都长着同一条舌头,如果谁没有这条舌头,那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做个哑巴。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听到一句关于宋安非或者陆啸昆的名字!我张桂芳言必出行必果,又不信的,尽管来试试。”
    第177章 父子
    张桂芳恩威并施,吓得众人哑口无言。对于这样的结果她觉得万分满意,这才将众人都遣散了,带着阿梅回到自己的院子,吩咐她去准备宋安非出嫁时候穿的衣服。
    阿梅说:“太太,关于春儿的事儿,我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张桂芳瞧了她一眼,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你还要替她求情?”
    阿梅赶紧摇头:“我与春儿虽然要好,可是我是服侍太太的,紧要关头还是分得清轻重的,春儿既然背叛了太太,受到了太太的处置,我就算心里怜爱她,却也知道她是咎由自取,不会跟她有半分沾染的。”
    张桂芳点头说:“你还算懂事,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阿梅说:“太太,春儿和宋安非以及陆啸昆关系都是很好的,也说的上话,太太把她打发走,无法是怕她在陆啸昆面前嚼舌根,可是太太,咱们看得了她一时,等把她送出去之后,万一她再偷偷回来掺和进来,那可如何是好,太太有什么防备么?”
    张桂芳不以为然:“她敢!我给了她一条生路,甚至可以说是给了她不小的恩典,给她自由身,还给她那么多钱财,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她心里应该清楚,一旦她背叛了我,这些东西她统统都会失去。和我为敌,她能落下什么好处?”
    阿梅点点头,说道:“太太是讲道理的人,自然会这么想,可是人心隔肚皮,有些人到了关键时刻却容易犯糊涂,万一春儿一时脑热,宁肯舍弃了这些也要帮宋安非和陆啸昆一把,那该如何是好呢。毕竟那宋安非也是个有心机的人,他或许早就有些计划交代了春儿,春儿是他唯一相信的人,也是唯一托付的人,为了以防万一,太太还是应该防备一下。”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那个宋安非,确实不是省油的灯,”她蹙着眉头想了一会,问说:“看管春儿的,是哪两个人?”
    “是杜明和他的侄子杜威,那个杜明,就是刚才被太太训斥那个。”
    “倒是有点印象,那个杜明一看就是个心思活泛的,倒是他那个侄子,看着倒像是个老实人。这样,你去告诉他们,等他们把春儿送到外头之后,让那个杜威先别回来,就在那里住着,看着春儿,不许她乱跑。”
    “那什么时候让他回来呢?”
    “你先让他看着,以后看情况再说,你对他们讲,差事如果办好了,以后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是。”
    阿梅说着就赶紧出去吩咐了,那杜明对阿梅特别热情,一听说这话,立即点头答应说:“请姑娘转告太太,叫太太放心,有我们两个看着,这个春儿做不了什么怪。”
    “她可是个聪明女孩子,你们可要看紧了,万万不可大意,不然的话,太太的厉害你们可是知道的。”
    阿梅说着,就朝春儿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略微有些愧疚,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便回去复命了。杜威看见她走远说道:“这王家真是古怪,对一个被撵出去的丫头竟然这么重视。”
    “你懂什么,越是这大户人家,里头见不得的秘密越多,咱们只管拿钱办事,别的一律别管别问,知道了么。”
    杜威点头:“我听二叔的。”
    第二日一大早,他们叔侄俩就把春儿送出去了,先送她回了家,接了她父母,紧接着就直奔镇外而去。因为如今世道不稳,时不时就有枪火炮弹响起,虽然被撵出去了,命却不坏,得了那么多好处,可是如今看她带着父母离乡背井,突然觉得这丫头也是凄凉。俗话说安土重迁,她父母都一把年纪还要离开家乡,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过生活,想必也不是完全心甘情愿,一路上她听见她父母没少埋怨她,长吁短叹,似乎都为将来的命运非常担忧。
    王阳见春儿被送出去之后,知道他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春儿是宋安非在王家唯一的耳目,如今这个耳目没有了,宋安非就跟一个瞎子聋子差不多,他已经孤立无援,身边一个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都没有了,这应该是他最绝望的时候,或许在这个时候过去,他的目的就可以达到了。
    他叫人开了门,进去却发现宋安非正在吃饭,通身早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收拾的干净利落,颇有几分清俊的意味。他愣了一下,随即就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饭。”
    宋安非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人都得吃饭。我比你女儿清瘦一些,可不得多吃点饭,胖一点,假扮的才像。”
    “你还真打算替玉燕出嫁?”
    “不然呢,难道老爷能阻止?”
    “男扮女装这种荒唐事,做一次就够了,难道你还想做第二次。你如果不想,我身为老爷,帮你的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宋安非却没有放下手里的筷子,低着头一边吃着一边说:“我如果开口求你,你会有什么条件呢?”
    王阳听了一愣,就见宋安非看着他问说:“你总是要有条件才肯帮我的吧,王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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