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燕被他搞的稀里糊涂的,不过看他是真的着急,也就没多问,端起茶水往章时年那边去了。
    孙晓倒是不怕吴燕漏话,一来他知道章时年不是那种喜欢打听事的人,二来吴燕的嘴巴也紧,他从口袋里摸出电话,躲到柜台一角,偷偷摸摸给陈安修打电话,手机没人接,铃声倒是在门口响起来了。
    陈安修还没出声呢,孙晓一把扑上来,边朝他眨眼睛边热情而大声地说,“陈哥,你不是去仓库了吗?怎么去这么久啊?章先生来了。”嘴巴还一个劲儿地往章时年坐的方向撇去,示意人往那边看。
    陈安修把滴着水的伞放到廊上,回身关上门,把浓重的雨雾隔在外面,听孙晓这么说,伸手摸摸他脑门说,“你今天是发烧了吗?怎么胡言乱语的?”
    “陈哥,章先生来了。”他把章先生三个字咬地很重,在他看来,陈安修今天一天没来,或许就是在家里做别的,也不知道痕迹消灭干净没有。
    “他昨天晚上就回来了,还用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今天起床太早了,没睡足觉,那今晚早点回去睡。”他说完,拍拍孙晓的肩膀,朝着章时年过去了。
    还处在呆愣状态中的孙晓,看到陈安修过去,没听说了句什么,但章时年接下来的话,他听清楚了,“他今天早上拿钥匙的时候刚过五点,确实太早了,今天晚上就让他们早点下班吧。”
    难道他弄错了?屋里那个本来就是章先生,他为这事白白纠结一天了,一方面觉得陈哥不是那种人,一方面又觉得看到了事实,其实那算是什么事实?大概他下意识里还是认为两个男人不会长久吧,尽管现在章先生和陈哥现在这么好。
    冬天天冷,晚上肯出来吃饭的人本来就不多,今天下雨,镇上的好多店铺都提前关门了,过来吃饭的人就更少,帮工既然都放了,到了六点,店里只要四五个客人,陈安修把孙晓他们就都放了。
    他和章时年今天在家只喝了点粥,这会也饿了,他动手擀了一大块面团,浓白的大骨汤是现成的,面条刚一开锅,推下去新鲜的虾仁,烫好的青菜和豆腐皮,还有切地极薄牛肉片,这些东西一沾到滚烫的汤水几乎立刻就熟了。陈安修连汤带面起锅装到一个小瓷盆里,另调了两碟爽口的小咸菜,端到包间里和章时年一道吃。包间的门开着,其他客人招呼也不耽误事。
    山上的人吃饭早,特别是冬天的晚饭,只要家里没在外面上班的,一般五六点就吃过了,陈安修送走之前的那桌客人,等到七点没人再来,他就关了店门和章时年一道回去了。
    *
    陈安修家不算章时年的也有两辆车子,家里肯定是放不开的,放在胡同里挡路不说,晚上睡觉也不踏实,去年陈安修家后邻搬走了,另置地,盖了新房,陈爸爸就和村里商量,把后面那地要了下来,他有两个儿子,分两个宅基地是理所应当的,那里也不是个沿街房,大家抢着要,村里也没为难,痛快就给把手续办了下来。地到手后,陈爸爸就在原地请人搭了三个车棚,他原先是想着再给陈安修买辆车,结果大儿子不要,不过现在一家人到齐后,三个车棚也能占满了。
    他们开车进去,陈爸陈妈已经在前面听到动静了,陈爸爸就打着伞,开了院子里的灯,又打着手电筒出来接,“回来了,今天下雨,路上不好走。”
    陈安修帮着章时年从车上往下拿东西,赶他说,“爸爸,你先进屋吧,这下着雨,你出来干嘛?”
    章时年说地比他客气些,不过意思差不多,“爸,我们待会回屋陪您说话。”
    陈爸爸听他们这么说,还是问了一句,“东西能拿动吗?我帮着拎一个。”
    陈安修塞给他个礼品袋,又催他,陈爸爸掂了掂,骂声臭小子,不过还是拎着先走了。这东西连两斤都没有,壮壮纯属在糊弄他。
    这个时间陈爸陈妈也已经吃过晚饭了,但还没睡觉,正在堂屋里摆着大笸箩剥花生,现在剥出来花生,大个的留作明年耕作的种子,小的自家炖汤就吃了。
    章时年上午的时候已经打过电话,所以这会陈爸陈妈见到也不惊奇,但见到还是很高兴的,陈妈的水都倒好了,又招呼他说,“去暖气边上坐着暖和,今天外面冷,回来多喝点热水。”陈爸爸想拿茶具就说,“晚上就别喝茶了,要不然睡不着觉,又不是招待客人,非喝不可。”
    章时年也配合着说不喝茶,陈爸爸无人支持,只能将那套心爱的茶具又收了起来。
    陈安修没人理,他自己拉个小板凳在笸箩边上坐了,剥个花生丢到嘴里,又问,“妈,吨吨和冒冒呢,是不是睡觉了,怎么没听到动静?”
    陈妈妈说,“没睡,在东屋里关着门吵架呢。”
    陈安修早就习以为常,听完了,屁股动都没动一下,悠哉哉地问,“又吵架,这次是因为什么?”真是难为这兄弟俩了,差这么多大岁数,也能吵起来。
    “冒冒把鸡腿放到吨吨书包里了,弄地吨吨的书和作业本上全是油。”
    这次听着好像比较严重,要不要过去居中调解一下?陈安修摸摸自己的下巴做出认真思考的状态,总算章时年比他靠谱点,当下和陈爸爸说一声,决定先过去看看两个孩子。
    有人肯打前阵,陈安修就甘做小卒子,屁颠屁颠地献计去了,外面那个门,吨吨肯定从里面别上了,东屋还有里面一道门从陈爸爸房间通过去的,平时锁着没人走,因为东屋的衣橱挡着一半的门,进出很不方便,不过这会可就派上用场了。
    陈安修开门的动静很轻,拉着章时年在衣橱旁边站定都没惊动里面正在说话的两个人,或者说一个说的,另一个只负责听的。
    两个人都在床上,冒冒傻乎乎地腆着小肚子,贴着墙站着,穿着一条藏蓝色的背带小棉裤,里面套着件有卡通图案的红色绒衫,吨吨在他前面坐着,穿着军绿色长裤和灰色横条纹的毛衫。
    “立正,站好。”
    陈安修差点笑出声,冒冒知道立正是什么才有鬼,平时走路都能走稳当就不错了,还立正?冒冒可能被训练一会了,听到这个后,还知道腿扒拉两下。只是他想跑,又被吨吨搂着腰抓了回来。
    “爸爸,爷爷,奶奶……”冒冒现在还知道求救了。
    “叫谁来都没用,你叫哥哥,你叫哥哥我就饶了你。”吨吨握着他两条小短腿拉近点。冒冒两条腿并起来,左边的小脚丫还压在右边的小脚丫上,站着晃晃悠悠的。还是吨吨在旁边抵着,他才没跌到,“哥哥。”
    冒冒吧嗒吧嗒嘴,“啊啊……”
    “哥哥……”
    “啊啊……”
    “哥哥……”
    “得得。”
    这一声极近似哥哥的声音把陈安修和章时年都惊住了,自从冒冒会说话后,吨吨就三五不时地把偷偷冒冒抓起来集训,目的就一个,叫哥哥,但一直以来好像都没什么效果,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吨吨显然高兴坏了,抱着冒冒的脸狠狠亲了两口说,“冒冒,你再喊一声。哥哥今天晚上搂着你睡觉,不嫌你尿床。”
    两个爸爸相视一笑,又悄悄退出来。
    陈安修回到堂屋里才注意到到桌子上放着一本语文书,里面夹了好些餐巾纸,他动手翻了翻,果然上面沾了不少黄乎乎的油渍,以吨吨那喜洁的性子,冒冒把书弄成这样,他还没翻脸,冒冒绝对是脸够大,“他是怎么寻思的,怎么会把鸡腿放到哥哥书包里?”
    陈妈妈笑说,“谁知道冒冒怎么想的,今天吨吨写作业的时候,前面胡同里飞飞爸爸过来了,说是飞飞有两道数学题不会做,在家急得哭,他们两口子也看不懂,想让吨吨过去教教。我就让吨吨跟着过去了,我在炉子上炖鸡汤的时候,冒冒在我边上转来转去,我以为他是馋了,就逗他说,都给他吃,不给哥哥吃。肉出来后,我拿了根鸡腿放在碗里,想让你爸爸撕撕喂冒冒先吃点的,一个没瞅见就不知道被冒冒抓到哪里了,问了半天也没问出来,直到吨吨吃完饭要做作业了,才发现他书包里有根鸡腿。”
    ☆、237
    屋里的人听陈妈妈讲完都笑,陈爸爸也说,“咱们冒冒是长大懂事了,知道有东西要和哥哥一起吃。”
    陈安修换了些餐巾纸重新夹到书本里吸油渍,听他们都偏袒冒冒就反驳说,“他就是调皮,哪能想这么多,你们别给他找理由了。”话是这么说,不过也没再提教训冒冒。
    刚刚光顾着说话了,杯子里的水有些凉了,陈爸爸拿过垃圾桶把水倒掉准备换新的,章时年弯腰把暖水瓶拎了过来。
    外面的雨这会好像下得更大了,陈妈妈往外看了一眼说,“前两个月的时候那么旱,天天盼着下场雪,老天爷一点都不下,这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反倒又是雪又是雨的下个没完没了了。再这么下下去,过年出个门都难了。”
    “咱这里算是好的,一年到头不冷不热,也没大旱大涝的,下点雨雪算啥,别说东北了,我刚看新闻,就咱们北边那俩城市,那边那雪下的,推土机都上路铲雪了。”
    “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快七点半了,赶紧换台,换中央一,待会就天气预报了。刚才省里的天气预报就没看着。”
    遥控板在陈爸爸坐的沙发那里,他正看着别的电视剧,嘀咕了句还早呢,但还是老实地把台换过去了,刚换台,大家的目光还没看过去,陈爸爸拍一大腿,指着电视屏幕惊呼说,“你们看,这是不是吨吨大伯啊?”
    其他人听他这话也都停下手的活,陈爸爸换台有点晚了,这则报道已经接近尾声,他们只看到季方平穿着件黑色棉衣,后面跟着一群人,正从一处破败的棚户区里走出来,最后播报的是随行和陪同人员的名字。
    新闻播完,陈爸爸问章时年,“是吨吨他大伯吧?”
    章时年笑应着,“是我大哥。”
    陈爸爸哈哈笑说,“我看着就像是,在电视上猛然看到,都有点不敢认了。”
    陈妈妈懒得理他,没心没肺的,她手里剥着花生,和陈安修说,“你爸爸那是什么眼神,下面那么一行大字都看不到。”就是她这个不关心政治的,看新闻多了,也能看出点苗头,季方平要往上走了,幸亏别人都不知道他们有这门亲戚,要不然家里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呢。他们都这个年纪了,普普通通了大半辈子,也不奢求什么荣华富贵,壮壮有章时年护着,他们也放心。至于望望和晴晴,自有他们自己的造化。真要有那么一天,他们都没了,望望和晴晴但凡出点事,以壮壮的性子也不会丢下不管的。
    陈安修配合她一本正经地说,“恩,我看,我改天得带我爸配个近视镜去。”
    陈妈妈被他逗笑,瞅他一眼说,“还近视镜,配个老花镜还差不多,都是个老头子了。”她弯腰把地上散落的花生粒子归拢归拢,“壮壮,你别弄了,小章刚回来,路上肯定累了,你们洗漱洗漱早点睡吧,吨吨和冒冒还在那屋呢。”
    陈安修心想章时年才不累,如果累的话,昨晚还能折腾他到半夜,当然这种话肯定不能和父母说,不过章时年很久没陪吨吨和冒冒是真的,“那妈,你也别弄太晚了,四哥带回来的东西,门边这些是给吨吨和冒冒的,沙发上那些是给你和爸爸的,你们别忘了收起来。”
    陈爸爸就和章时年说,“给孩子们带点东西就带了,我们老两口什么都不缺,你说,你每次都花这个钱做什么。”他这话说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也没带什么东西,就给您带了两盒茶叶。”章时年起身,把其中一个盒子推给他,“虽说是送您的,我不是天天跟着一起喝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爸爸觉得再拒绝就太生分了,这也是小辈的一份心意。
    章时年把另外一个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尊观音像,陈安修赶紧拉着陈妈妈去看,“妈,你快看,这个菩萨雕地太好了。这个姥姥肯定喜欢。”姥姥家里有尊菩萨在家里供了二十多年了,从他有印象的时候就有,前些时候被大表哥家的孩子玩闹时打破了,老太太心里难受了很久,家里人陪着挑了很多都不合眼缘。老太太说请菩萨和请财神一个道理,就是要合眼缘,钱不钱的倒不是最重要的。他有次和妈妈带着来老太太去市区转了一天,也没相中的。他大概在电话里和章时年提过两句,具体说过什么,他早就忘记了,不过章时年能知道,肯定就是他说的,别人也不会和章时年说这个。
    盒子里是一尊观音坐像,尺寸倒不是很大,估摸着就二三十公分的样子,通身上下微微泛黄的色泽,雕工精致绝伦,材质泛着一层玉一样的莹润光泽,“这衣服跟真的一样,这是个玉的吗?”陈妈妈见到这个比送她礼物还高兴。
    “不是玉,是德化的白瓷,前几年别人送的,一直放在香港那边。”他见陈妈妈想推拒就说,“观音大士在我这里,我只能放在库房,还不如在供在姥姥跟前,多受点香火。”
    陈安修也赶着劝了两句,“姥姥找了这么久,先把这个带给她看看吧。这都快过年了,总不能让姥姥一直记挂着这块心病。”他小心地将菩萨捧了出来,这水平,连他这个没有半点艺术细胞的人都觉得惊叹了,他就发现后面有一方小小的葫芦形的印章,“何宗什么,右边这个字是什么?”
    “朝。”
    “就是制作者的名字吗?”
    “恩。”
    陈妈妈怕他毛手毛脚地给不小心摔了,就让他赶紧放回去,陈安修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两眼,这才放回去,交给他们自己收着,又说两句话,就和章时年一道回房了。
    吨吨过来开的门,一见到章时年,欢呼一声,就跳到怀里来了,章时年笑着拦腰把人抱住,抱着往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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