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宗明从一片黑暗中苏醒,一根红绳牵在他的手腕上,一直往前延伸,没入黑暗里。
    他跟随着红线不断往前走,这里一片荒芜,无日无月,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红线的另一头忽然一松,随即被拉直,付宗明皱着眉停下脚步,随即坚定地继续向前走去。
    他似乎又走上了曾经走过的路,周围有了淡淡的光。红线牵引着他踏上一座桥,有人正坐在桥栏上,将红线缠绕成一团。系在付宗明手腕上的红线自动解开,被收在红线球上,细致地将线头藏进线球里。
    那人穿着一身黑,黑纱覆面,连眼睛也没有露出来。
    “莎莎,玩球。”
    他将手中的线球扔在脚边,付宗明这才看清他的脚边还有一只黑猫。
    黑猫没有理会他,将爪边的红线球拍开,红线球顺着桥滚落,重新消失在黑暗中。
    付宗明面无表情从那一人一猫前走过,走下桥,背后的视线仿佛实质,就像……和狄斫一起走向边境的时候感觉到的那样。
    重新在黑暗中找到了滚动的红线球,他弯下腰要去捡,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怀将军不是说好,放全城百姓一条生路吗?”那个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压抑着愤怒和悲痛。
    付宗明猛然起身回头,一柄长剑瞬间刺穿了他的身体,面前那张白皙的面孔写满了仇恨,朗若星辰的眼眸已怒火染尽,握剑的手能看清每一根血管,用力到指节发白。
    眼前的一切令他惊愕,周围全是身着缙国士兵服饰的尸体,空气中飘着浓烈的酒气,唯一身着这衣服的活人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站在付宗明身边的人穿着他熟悉的轻甲,微微喘着气,手中的武器、身上都沾着溅出的血迹。他们没有想到将军竟然没有阻挡任由对方刺伤,想要冲上来却又被阻止。
    他听见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几乎就像是从他的口中发出冷漠的声音:“郗城将士一个不留,这是王命,不可违。”
    长剑从付宗明的身体内抽出,他捂着伤口退后一步,仍是站得笔直。
    他的身后有人说道:“宿先生,城中百姓有食果腹,划归郧国,以后免受战乱之苦,用这些性命换来不值得吗?他们临死前还酒足饭饱了一顿,权当他们为国战死不也一样?”
    “你骗我……你骗我……什么宴请,竟是要将我们斩尽杀绝。”宿白踉跄着退到尸体堆里,“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没有,我没有骗过你!”付宗明莫名心中惶恐,他想要靠近,去拉住他。
    身体并没有被禁锢,行动自如,可他的手却从那具身体中穿了过去。
    他回过头,刚才他站的地方,被长剑刺穿身体的是另一个人,那个陌生的身影无端令他厌恶抵触。
    周围的一切,他都碰触不到。散落着残肢断臂,数不清的尸体死不瞑目,仿佛血腥味还萦绕在鼻尖。
    付宗明看见宿白拿出了一本书,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
    随着咒文的响起,地上的尸体微微颤动,原本已经凝固的伤口再次涌出血液来,随着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停止,接二连三的嘶吼声响起,宿白眼中充满希望,竟然成功了!
    怀蒲身边的甲兵察觉不妙,向着宿白袭来。付宗明忽然丧失了一切希冀,他不再徒劳地去接触这些幻境,即使看到甲兵一个接一个被斩在剑下。
    付宗明在博物馆里听到过结局,宿白死在了郗城,他死了。
    甲兵被喝止后,宿白才分神注意身边的情况,忽然发现事情似乎不妙。
    痛苦的叫声迅速连成了一片,哀鸿遍野。
    宿白脸色惨淡地靠近倒在地上翻滚的人,恐慌地发现,他们所有的伤口都在不断涌出血液,断肢残臂并没有再次生长出来,所有致命的伤口不断折磨着被复活的人。
    他们陷入无边的痛苦中,却再也不会死去。
    “不……我只是不愿你们死去……”宿白失去力气,用剑支撑着自己勉强站立,“我只是想你们活过来,不是故意让你们这么痛苦的。”
    付宗明不忍心再看下去,他闭上眼睛,耳边是不断的哀嚎声。
    宿白的声音在一片杂音中准确无误地进入付宗明的耳朵里:“小斗,我死后不入棺,不立碑,不设牌位,与他们一起就地入土。小斗,帮他们收尸轻一点。”
    片刻后,惨叫声戛然而止,万籁俱静。
    付宗明睁开眼,宿白躺在血泊中,手中的长剑沾染血迹掉落在一边,脖子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桥上的轮转王走了下来,从地上捡起那柄沾满血迹的长剑,随意用衣袖揩去上面的血液。
    “宿白想要他们活,却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痛苦折磨。因此宿白以自身魂魄为代价,使这片土地的冤魂长眠于此。累累枯骨已经腐朽,被他强行留下的鬼魂却永远得不到解脱。”
    轮转王在尸堆里行走,“每一次我在轮回殿往东边看,所看见的就是无尽的杀戮痛苦。五浊恶世中有着每一个人的业,生死轮回,本就是寻常,饮下孟婆汤重活一世,不也是一件幸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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