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每月一次的“易集”已经以燎原之势在秦国各地推广开来,而咸阳的易市,则是天下间最大的易市,南北各地的客商云集于此,每次都能定下数量恐怖的大宗交易,秦国的商税也因此节节攀升,货物之齐全,将昔日的大梁、临淄都甩到身后,并且还在暴涨之中。
    在这里,可以看到塞外的牛羊、韩地的铁具、楚地的织品、魏地的漆器、齐地的鱼干、关中的谷物、少府的小车、绢纸……
    乌氏倮卷了卷身上的羊皮裘,做为一名从草原牧民发展成牛马巨头的商贸,他的发家可以说是依靠着秦王朝,这些年来,他有近半的时间都在咸阳。
    他走在牛马市里,这里少有卖健牛的,大多是卖的小牛小马,他翻看了牙齿皮毛,检查了牲口四蹄,果断判定了中原人还是远不如他们塞外人更能照顾牛马,看这牛身上沾染的污秽,这种小牛很易染病,在草原上,牛粪是很好的燃料,绝不会让他们沾在牛身上。
    而且他们的塞外牛价格更廉。
    不过比起去年,这易市卖的牛犊却是多了一倍有余啊。
    乌氏倮让手下看好牛马,又去了旁处的农市,他没有看满地的自种粮,而是去了茶市,观看南方有没有什么新茶。
    如今的草原,茶已经是不输于盐的大宗物资,每年能买到的新茶都会是草原贵族炫富的资本,相比之下,粮食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很快找到了目标,那是个穿着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闽越人,他二十五六的模样,衣着单薄,裹在一张散发着异味的毛皮里,一大堆带着枝干的茶叶,在正月的寒风里瑟瑟发抖,而看他茶叶的人,几乎一个也没有。
    乌氏倮蹲在他面前,一点也没有富豪的架子,反而是小心地捻了捻这只是杀过青的简陋茶叶,捻起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品了品。
    一股几乎让人天灵通彻的苦味直上脑门,他神情不变,在对方小心翼翼的目光里放下那带枝的茶叶慢条斯理地擦了手,淡然道:“你是哪里人?”
    那闽越人看着对方不凡的打扮,用极不熟练的语言道:“在下无诸,闽中东治人。”
    “这茶是东治所产?”乌氏倮略嫌弃地看着他,“也太苦了些。”
    无诸自然在矮了三分,愁眉苦脸道:“吾部不远处的江陵潘邑倒有好茶,奈何闽中此苦茶最多,商贸不收,吾千里而来,便是想寻一些喜苦味之茶者。”
    自从秦国刮起茶叶之风后,他们这些诸越便是多了一条救命之草,平时所需的陶器、布料、铁具,皆可由茶换来,甚至有时还能换到治水蛊的救命良药,然而南方虽产茶,但就他们闽中茶最为苦涩,茶商不收,只能看着骆越、扬越等部族大赚特赚。
    后来听说咸阳易市繁华,什么都能找到卖家,他这次过来,可以说是全族的希望寄托。
    乌氏倮淡然道:“那这茶做价几何?你有几船?”
    无诸小心地试探道:“有十船,一茶十粟,如何?”
    就是一份茶十分等重的粟米。
    乌氏倮冷漠地起身,居高临下地表示:“贵矣。”
    无诸叹气地低头,也不争论,佛系地继续摆摊,这种讲价方式让乌氏倮微微皱眉,冷淡道:“一茶十麦,如何?”
    麦比粟贱上五成,这茶虽苦,但价格太便宜了,卖到草原,大赚啊。
    至于说苦……草原平民们可不介意这些。
    无诸眼眸瞬间透亮:“可矣!”
    在他们老家,那些奸商都是一茶三麦地收茶,他们这些苦茶还不愿收,果然还是咸阳最赚!
    于是两人又就长期合作与是否包邮产生了巨大分歧,开始争吵不休。
    吵完之后,乌氏倮带着手下,随无诸去见了船上的茶叶,无诸兴奋地命人拿出衡来称重——秦时的衡是砝码一样大小不同的固定重物,放在木棍的一端,左边用等量的货物保持平衡,所以叫“衡”。
    乌氏倮却淡然挥手:“要什么衡,用严子新出的秤来。”
    “秤?”无诸一脸茫然。
    却见乌氏倮的一名手下拿出一根光滑有刻度的木杆,骄傲地表示这是严子新出的宝物,只要将一个小衡,便能称量重物,易于携带且计量精准,我们老大亲自去求的严子,才买下了十柄“秤”,看,这上边还有少府的印记。
    无诸看乌氏倮的目光便带上一丝崇拜。
    ……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咸阳易市各处,大宗物品没有中间商不加价的感觉简直无比美好,无诸感慨着咸阳的繁华,又找到了一处酒肆。
    酒肆中,两名气度高华的青年正临窗而坐,居高而观这繁华易市。
    “谢先生指点。”无诸感激地对其中一名正凝视清茶不饮的青年拜下。
    若不是遇到严子指点去找乌氏守株待兔,碰壁多日,几乎用光钱财的他回不去事小,族中老幼的期盼却是无法面对的。
    “你一闽越王,怎么能拜我一庶人。”严江微笑着扶起他,“快起来。”
    秦王神色淡漠,看无诸的目光里很是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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