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低调吧?”有人反驳:“年会不戴奢品。”
    “啊对,应该说,低调而奢侈。”
    “你不觉得她佩戴清冷的手持,就很有品味吗?”
    徐欥抿了抿唇。
    心里的忧虑却只增不减。
    “我们的一些员老级员工,自建厂起便加入了时汐集团,如今,他们已走过人生中最重要的黄金阶段,步入或即将步入退休的年龄。”
    “在他们事业起步之初,他们选择了时汐做为他们奋斗一生的事业,很荣幸,很欣慰,时汐集团没有让他们失望。也感谢他们在时汐集团最困难的低谷,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选择了起共患难,不离不弃。”
    她说到时汐集团最困难的低谷时,面色平静,情绪不曾有什么明显的波动。
    如果不是年会开始之前,许叶霖秘书和徐欥说的那些令人震撼的旧事,徐欥甚至不能察觉到她此刻轻描淡写的所谓的困难低谷,竟然是那样一段发生在不过才十二三岁女童身上的令人绝望的过往人生。
    “大人不华,君子务实,感谢每一位在职员工对本岗位的朴素奉献,兢兢业业。”
    “行远自迩,笃行不怠。”说到这儿,演讲台上的时舒目光在台下前排的某个方位短暂停留住,她看着那处端坐着的年轻身影,他的目光无端闪烁,湿湿润润的。
    难道,她的演讲,有如此打动人心么?
    时舒继续道:“也感谢每一年每一度,我们年轻希望的不断注入。正是因为有这些优秀管培生的选择和加入,时汐集团才能永葆顽强的生命力,才能拥有积极向上的企业活力。”
    目光短持时,她似乎对着某个方向勾起个不易察觉的笑容。笑容很轻很淡,甚至没有能够被任何摄影机、摄像师捕捉到。
    就连台下那个年轻的身影,诧异之余,也以为他的礼貌笑容只是回应了他眼中接受到的一闪而过的幻觉。只是,他这礼貌一笑多少有些苦涩的意思。
    他知道的,他可以藏住秘密,但他藏不住情绪。
    藏不住,对她的心疼。
    很快地。
    时舒移开视线,目光化开,雨露均沾。
    “感谢一路走来,大家的信任与支持,奋斗与拼搏。踵事增华,感谢大家。”
    接下来,总算是进入了正题。
    她离开演讲台,站在舞台上大屏前,屈起的手臂朝着路演ppt摁了下翻页笔,她进入上一年度所作的工作总结中,展示汇报上个年度整个集团的财务经营数据,以接受员工和股东和媒体的检视与监督。
    她不算是那种口才很好的企业家,但她的确擅长聚光灯下的演讲,不疾不徐,不卑不亢,认真真诚,将客观数据缓缓道来,她对众人瞩目的公开场合,早已磨炼得游刃有余,自信从容。
    商场如战场,商业版图的扩张上,她一个人站在那儿,便抵得过千军万马的征战气势。
    “……”
    讲完上一年度的工作总结,她开始汇报下半部分,工作计划及展望来年。
    “……”
    “最后,草木蔓发,春山可望。新的一年征程里,让我们携手协心,逐梦前行,未来可期。”
    她的演讲结束了。
    宴会厅里响起热烈不绝的掌声,既是感动,又是气氛的推动。
    “小徐助理。”时文奎认真地听完时舒的发言,他老人家感性地擦擦眼角,这会儿才侧过头,拨了拨手上的玉扳指,打断了徐欥正在认真而专心鼓掌的动作:“这演讲稿,你写的啊?”
    掌声过于热烈,盖过稀稀疏疏的交流讨论,徐欥靠过肩去,眨了眨眼,随后,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是,第一稿是我写的。”
    有一些内容是时总修改过的。
    “请问董事长,这份演讲稿里是有什么措辞不太严谨的地方吗?”
    “不是。”时文奎眯着眼睛,对时舒身边这个毕业不到一年的年轻总裁助理越来越满意:“写得很好。”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来着?”
    “我是艺术考生,大学期间主修的方向是珠宝首饰设计与工艺。”
    时舒在安保的护送下,从专用通道走过来,擦身立定时,她恰好听见了徐助理这样的回答。
    原来,他大学期间主修的是珠宝设计,难怪,他送给她的这串手持雕工工艺这么精巧。除了他自身的绘画天赋以外,他也接受过专业系统的教育,像这种小众冷门的文玩爱好,确实和他本身的艺术气质还挺搭。
    时舒在徐欥身旁落座。
    徐欥感觉到身旁的光线暗了一瞬,随即有淡淡的薄荷的清凉混着木质清香轻撩鼻间,他转过脑袋,看见时总已经在他身旁落座,她的手落在了他为她准备的白色保温杯上,他送她的翡翠手持没有出现,不知是用过后随手那么一丢还是……她认真地收纳起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想送她礼物,他有点儿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喜欢?
    还是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助理,她才会在演讲时,将他送她的手持佩戴于腕间?
    徐欥抿一下唇角,她的改良款旗袍裙子外面已经穿上了事先搭配好的一件休闲款式西装。
    黑色飒气,又御重又大气,像穿着一件为她量身定制的,专属于她的出征战袍。
    时舒不动声色地拧开座位上的保温杯,热水吞进咽喉,温度刚好适口,是她喜欢的水温,一会儿便缓解了嗓子里的干涩。
    西装口袋里装着珠宝首饰设计与工艺专业的徐助理,亲手设计的狐狸挂坠手持。
    这是不肯收受他人礼物的徐助理首次打破了他的原则,率先贿赂上级总裁的……赃物。
    她听着他们的对话。
    “珠宝首饰?确实是挺小众的专业,怎么毕业后没有去从事相关专业的工作?”时文奎委婉道。
    “因为这个专业就业面比较狭窄,辅导员有建议我们选修第二专业,所以,我在大学期间又同时辅修了汉语言文学(文秘方向)。”
    徐欥耐心而温吞的解释:“机缘巧合之下,我毕业后就跟着张高磊总经理进入了时汐集团的长榆基地,担任长榆基地总经理助理一职。所以,我其实也不算跨专业就业。”
    就业面窄,就业机会少。
    倒的确是朴素又现实的大学生就业难题。
    “文秘方向。”时文奎点点头:“难怪,公务文书的撰写能力可圈可点,文笔柔润,倒是和小时总犀利的文笔形成一种良性互补。”
    说到这里的时候,时文奎看了一眼正在缓缓喝水的时舒。
    时舒因此被他的话呛了下:“咳咳。”
    两边同时都伸出手来。
    吴千禾的动作要更快一些,手里直接抽了两张柔软的纸巾,叠成像手帕一样整齐的正方形,递过来:“没事吧?”
    而徐欥递过来的则是,一包当着她面刚刚拆了封口的手帕纸。
    是时舒常用的品牌手帕纸巾,纸张印有繁复的花纹图案,纸张很厚实,没有香味。
    是新的,没用过的,他也没有直接接触纸面的。
    他刚从和董事长的交谈对话中转换过来身份,声音有些紧张:“您要不要紧?是不是水温兑得不太合适?”
    时舒没有回答。
    她先接过吴千禾递过来的纸巾,在众目睽睽以为她要冷落了小助理,去接受吴董心意的时候,她却拂了他的面子,将那两张裸露开的纸巾垫在桌上。
    她又接过来自己助理递来的手帕纸,从胶带封口中抽出一张轻压在唇角,拭干净唇角的一点儿水渍后,将那包手帕纸压在摊开在桌上的纸巾上。
    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她的行为。
    但吴千禾明白她的意思。
    她虽不排斥和他握手的行为,但却介意使用他的手触碰过的纸巾。
    吴千禾想起时汐夫妇逝世的最初那几年,时汐集团的经营每况愈下,几年后分崩离析,瓦解不过就是倾刻之间的事情。
    而当时年轻气盛的他,说服几个投资商,打算收购时汐集团,几次尝试着联系到时文奎董事长说收购的提议,都遭到直接的拒绝。
    “您这把年纪,要想让一个支离破碎的企业起死回生,难哦。您又何必苦撑着?明明被收购对您来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老人家遭遇了巨大的家庭变故,要撑起一个分崩离析的集团,不是难,而是非常难,无论是精力和财力都显得力不从心。
    但——
    “死神带走了我的妻,我的女儿和女婿,空留我和我那年幼无知的外孙女相依为命。”他笑笑说:“我要用余生填补对孩子那四分之三的爱啊。”
    所以,他撑下来了,而且,有了如今的成就和商业版图。
    有那么一瞬间,吴千禾似乎明白了,这些年,老人家那么坚持,那么努力,甚至拼命地支撑起整个集团的原因,他为的或许就是这么一天?
    他的外孙女儿,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希望和情感寄托,时舒,她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她对任何人的喜与恶都可以坦坦荡荡,而不是畏于权势下的敢怒不敢言,她不需要向别人低声下气,她不需要请求拜托任何人的帮助,她甚至无需顾及任何人的颜面。
    她只要做自己,顺从本心地做自己。
    个性张扬有度,自由恣意。
    一路从白手起家,吃过许多的苦,艰难的时期,也曾将老人家作为前行路上的榜样的吴千禾,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时舒与他相比,竟是如此幸运的企业接班人。
    如果,他有她这样的条件,那千禾电池远不止如今的成就。
    眼前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的眼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代替长银半导体韩董出席的小儿子韩孟溪性格乖张,因和在座的好几位都有过不如意的时候,趁着他爹不在,酸溜溜地挑衅道:“原来,小时总对吴董这样的行业前辈,也和对我这样的晚辈一样狠心无情啊?”
    吴千禾回过神来,明知故问:“哦,我是错过了什么消息吗?小时总是怎么对小韩总狠心无情的?”
    他不显山不露水,却……
    “难道小韩总是因为丰富到整个澜城人人尽皆知,家喻户晓的情史,被小时总奚落嘲讽了?”
    “那倒是你小心眼了。不是小时总对你狠心无情,换作任何一位被你追求的正经姑娘,听说了你的那些风流韵事,恐怕都忍不了要奚落你几番吧?”
    根本没有那么夸张,好吧?
    还家喻户晓的情史。
    最多也就豪门圈子里那些人乱传罢了。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韩孟溪,更气了:“你……”
    舞台上一轮节目表演完毕,正在进行第一轮抽奖环节。眼看着多少会发生一些口舌之争,时舒倒没什么打算制止的意思。
    她把保温杯盖搭在保温杯上。
    见她没有不悦的意思,徐欥也没有干涉眼前的状况,他很自然地将杯盖拧进,试了试密封性后,他将保温杯收起来,放进背包里。
    倒是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高博,拎起搁在筷架上的公筷,轻磕掷桌,突然出声道:“我中奖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方年汽车的蒋董,坐在高博旁边,立刻同他搭上话:“董助是中什么大奖了吗?”
    “看到屏幕上的中奖号码了吗?那有我的兑奖券。”
    蒋董以及这桌上的大部分面孔,刚才都沉浸在默默吃瓜中的嘉宾们,这才抬起眼看向大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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