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安排好后,李善遣散众人,只留下了崔信、苏定方、朱玮和范十一。
    “定方兄。”李善苦笑道:“若早知如此,应该将张三郎、侯洪涛、何方等人调回来,如今倒是觉得人手不足。”
    苏定方摇摇头,“凌公曾经提及,张仲坚其人,不可托付重任。”
    崔信大为疑惑,“广陵郡公不也是怀仁亲卫出身吗?”
    “沉底十余载,欲建功立业,不择手段。”苏定方只是复述凌敬的话,“当年生擒何小董,便是明证。”
    李善对凌敬的判断不是太确定,毕竟当年张仲坚为了自己与李靖决裂。
    不过当年马邑整军,军中躁动不安,张仲坚冒险率百余人在两千大军中生擒何小董,对大唐来说是立下功勋,但也证明了张仲坚对爬上去有着极强烈的渴望。
    不再去想这些,李善看向崔信,“岳父……”
    还没等李善说完,崔信就开口打断了,“裴弘大再如何也不会对某出手,放心吧。”
    这个是实话,如今清河崔氏一族在朝中并没有位置特别高的显贵,但传承千年的底蕴摆在这儿的,崔信又因为爵封清河县公成为这一代家族的中流砥柱,就算是太子李建成兵变得手,也绝不会对崔信下手。
    裴世矩就更不会了,说到底他与李善之间的仇怨是出自于个人,但一旦将清河崔氏扯进来,那就不同了,李善的报复就不会局限在裴世矩一家,也不会局限在西眷一房,这样的代价是裴世矩承当不起的。
    沉默片刻后,李善点点头,但也同时提醒道:“岳父于中书省内,谨慎自守,无需打探,若是不巧正逢事变,霍国公、曲四郎皆在左右,若是寻不到人,出了朱雀门,平阳公主府在太平坊,小婿的宅子在延寿坊,距离朱雀门都不远。”
    崔信迟疑了下才点头,他坚持上衙,也有打探消息的企图,毕竟东宫若要动手,皇城内不可能没有任何征兆……呃,李善虽然能够理解,但实在是不敢信任崔信,不是怀疑对方的立场,而是怀疑对方的能力啊。
    李善再看向苏定方,“小弟视足下为兄长,若有不测,还请兄长照料家小。”
    朱玮嘴巴微张,但却没再说什么,的确,托孤这种事,苏定方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紧接着,朱玮的嘴巴张到了最大,因为苏定方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摇头道:“不必再提。”
    顿了顿,苏定方继续道:“虽然至今都不知晓,当年怀仁为何听苏烈之名而异动,但眼见杀戮,义奋出手。”
    李善嘴角抽了抽,他知道苏定方是指当年初见,自己听到名字后突然改变主意那件事。
    “数年间,某随怀仁数战,尽展所长,数度于生死之际,乃至于爵封国公。”
    苏定方看向了崔信,“吾妻李氏已怀孕三月有余,若有不测,清河崔氏,足以庇护两家余孤。”
    屋内略有些沉寂,崔信有些感慨,女婿虽然心思深沉,但却实在有聚人之能,身边多有为其效死之人。
    自随李善入唐之后,苏定方屡建功勋,早就被视为名将之流,朝中公认,若不是因为李善的背景,必然能有更大的成就……不说其他的,仅仅是覆灭梁国,若不是因为李善,苏定方哪里会让窦轨捡这个灭国的便宜。
    范十一突然笑道:“定方兄想的太多了。”
    “如今秦王重归战场,手握兵权,即使有裴弘大怂恿,东宫也不会贸然动手,否则秦王回军一击……”范十一详细剖析道:“即使裴世矩想对阿郎动手,甚至攻打日月潭,但太子不傻。”
    朱玮赞同点头,“其实此次秦王出征,东宫异动的可能性不大,而且陛下也不会置之不理。”
    “不错。”范十一继续道:“太子若要起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秦王兵败,甚至可能……”
    “不太可能。”苏定方摇摇头,“就算秦王从风陵渡口渡过黄河之后,突厥已攻破灵石,穿越雀鼠谷,但秦王手握两万精锐,背靠华洲,以永丰仓为后盾,而且还能通过潼关从陕东道大行台调兵北上,即使遇挫,也不至于兵败身死。”
    李善补充道:“定方兄说的是,若是太子不管不顾,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尉迟恭尚未赶回长安,但秦王在外,东宫敢异动的话,就算占据长安,还能安抚延州军、灵州军,那也没用……秦王占据潼关,很快就能调集河东道、河北道、陕东道三地兵力伐逆。”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范十一轻声道:“等秦王归朝之时,不过东宫会怎么做呢?”
    虽然小心警惕,但李善不太相信东宫有翻盘的可能,他更担心的是裴世矩会做什么……都八十岁了,裴世矩不肯告老回乡,不肯俯首认输,那说明这只老狐狸肯定是有手段的,即使冒险,但也是有成功可能的。
    这个成功,不一定是东宫的成功,而是裴世矩的成功,所以李善才会缩着脑袋躲在庄子不肯冒头。
    大致的安排都布置下去之后,李善将苏定方、朱玮送走,再将崔信送回后院,最后才回到书房,范十一早就在门口等候了。
    “见了?”
    “见了。”范十一低声道:“宾王兄不太起眼,如今还寓居常何家中。”
    李善哼了声,马周这颗棋子被丢过去也有几年了,至今也没发挥出什么作用,不过李世民对其倒是挺重视的。
    也是前日夜间,李世民才告诉李善,大半个月前,他与马周私下见了一面,具体情况李世民没说,但随后北衙禁军因为仁智宫事变颇多折损,所以将校做了不少调整。
    而常何、马周还是留在了玄武门。
    让李善不满的是,今年初出仕的王仁表也被调到了玄武门,李世民不可能会去关注王仁表,一定是马周出的主意。
    范十一低声道:“左千牛卫的李三郎如今距离玄武门也不远。”
    “嗯。”李善略略点头,话题一转道:“范丰那边如何?”
    “还是老样子。”
    “让他留点神。”李善低声嘱咐,“他在永昌坊,与东宫只有一墙之隔,应该能提前有所察觉。”
    “是。”
    李善沉默了会儿后问道:“那条路安排好了?”
    “已经与范图率二十名亲卫来回走了三遍,沿途也做了记号。”范十一咽了口唾沫,“不过若是夜间,要沿永安渠前行。”
    李善不再发问,反复在心里盘点,如果用不上也就罢了,万一出了事,这些后手说不定是能救命的。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觐见
    十月初四。
    天色略为有些阴暗,李善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王君昊带着的亲卫,不管身边的殿中监苏制如何催促,只管徐徐前行。
    李善没想到李渊在李世民启程后的第二日就要召自己入宫觐见。
    哎,没办法啊,现在基本上所有人都在打明牌,太子、裴世矩、李世民、自己还有平阳公主、柴绍夫妇,唯独只有一个人看不到别人手中的牌……李渊。
    有点可怜啊。
    一边想着,李善一边驱马接近城门,四下打量,看见了个面熟的,嗯,至少城门口是没问题的。
    进了长安,李善一路往西,陆续经过东市、平康坊,侧头看了眼,今日奉命的斥候范图微微点头,示意没有异样,李善这才略为加快了速度。
    早在前几日,范十一就按照李善的指令,将手中的斥候放了出去,分别埋在日月潭到平康坊的途径上,负责查探,并不需要传递消息,只需要站在道路两旁,在北那就是有问题,在南就是无异样。
    路过安上门,正巧碰到了在轮值的弟子万宣道,他如今也在北衙禁军,隶属于右千牛卫,为千牛卫备身。
    “弟子拜见老师。”
    李善下马扶起万宣道,笑道:“最近都没怎么见人,去哪儿厮混了?”
    万宣道尴尬的笑笑,他以往是不管事的,只是凤凰谷一战后,大量北衙禁军的基层将校战死,万宣道也只能上衙了。
    至于去日月潭……还是算了吧,上次李善率亲卫赶赴仁智宫之前,派人进长安告知平阳公主,顺便将这厮绑了丢在庄子里。
    结果……结果李善忘记了,直到李渊回京之后才想起这个倒霉鬼。
    “最近不太平,你老实一点。”李善低声说:“若是有什么不妥的,不要与外人说,告知万贵妃。”
    “是是。”万宣道连连点头,“上次姐姐也交代过了。”
    过了安上门就是朱雀门了,李善谨慎的看了看把守的禁军,嗯,有几个脸熟的,最关键是曲四郎就在这儿等着呢。
    进了皇城,李善才不管一旁的苏制催促,慢悠悠的在走承天门大街上,去北衙禁军官署打了个转,柴绍、王君廓两人正在闲聊。
    小声聊了几句,李善终于放下心了,这才进了宫,去了两仪殿。
    哎,不得不如此小心谨慎啊,万一这时候阴沟里翻了船那就搞笑了……虽然数年间跃至高位,但李善绝不敢小觑任何名留青史的人。
    “怎么来的如此慢?”李渊皱着眉头看着行礼的李善,其他几位宰辅都早就到了。
    “前两日夜里不慎感染风寒。”李善咳嗽了几声,脸色有些许蜡黄,看起来精神萎靡不振。
    李渊神色渐缓,八成是因为在天策府那一夜,没再说什么,示意宫人将战报递了过去。
    裴世矩与李建成对视了眼,两人都心里有数,这厮是借病做缩头乌龟呢。
    李善迅速看完战报,想了想问道:“陛下,秦王理应知晓,如何应对?”
    任国公刘弘基固守灵石,不料再次败北,河东这几日阴雨连绵,突利可汗选精锐数千,亲自率兵突袭,没有提防的唐军连续丢掉了贾胡堡、汾水关。
    刘弘基力战无功,不得不引军南撤,依高壁岭而守,使步卒后撤至霍邑,换句话说,仅仅两三日的工夫,唐军丢掉了雀鼠谷的控制权,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李渊没有回答李善的问题,而是问道:“以怀仁观之,当如何应对?”
    李善迟疑了下,思索片刻后道:“秦王从风陵渡口过河,或可遣大将领数千骑兵先行,赶至晋州,屯兵汾西,遥制突厥,秦王自率主力押后缓行,在绛州或晋州,依绛水、汾水立寨,以保粮道通畅。”
    “哈哈,怀仁也不错。”李渊笑了笑,“二郎遣派亲卫至霍邑,以振士气,另遣樊兴、郑仁泰率三千骑兵急驰北上,准备驻扎临汾或者洪洞,二郎如今还在风陵渡口,大军渡河不易,不过已经上书,请调陕东道兵力。”
    李善当年走雀鼠谷也不是一两次了,想了想问:“秦王殿下遣亲卫北上,能见得到任国公?”
    虽然灵石县地势险要,雀鼠谷道路狭窄,但霍邑不同,地势相当平坦,周边可容数万大军驰骋,当年李渊晋阳起兵南下,双方在霍邑外,各率数万大军交战,如今突厥已经突破雀鼠谷了,信使能摸进霍邑城内?
    “怀仁有所不知。”一旁的裴寂解释道:“雀鼠谷道路难行,迂回改取近山山道,此为千里径,若是千里径也走不了,还能走水路统军川,秦王殿下久在河东,不会不知。”
    杨恭仁补充道:“虽突利可汗亲至,但如今秋冬季节,潮湿阴冷,雀鼠谷尚可能会有山洪,突厥大军抢占灵石,未必敢重兵越雀鼠谷,信使应能入城。”
    李善有些不太确定,毕竟蒲州与晋州之间还隔着绛州呢,而且霍邑在晋州的正北方向,距离汾州不远。
    但有一点是能肯定的,即使信使没有进霍邑,刘弘基也应该有坚守待援的信心,毕竟他已经知道是李世民率兵出征,以秦王的一贯作风,是不会不管不顾的,更何况刘弘基可以说是最早一批投在李世民麾下的开国功勋。
    “臣愚钝,不知地理,实在难言,如今秦王殿下出征在外,战局变幻甚速,只能由其便宜处置。”李善看向李渊,“不知今日陛下召见……”
    李善的话说的很清楚,人家李世民都已经出征了,那也只能让他做主了,以前这么多年,那么多场大战,你李渊不是一直这么做的吗?
    既然如此,你把我叫来作甚?
    至少在明面上,李善是没有资格入两仪殿议事的,能在这儿的除了几位宰辅之外,只有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以及齐王李元吉。
    顶多是有关特定的事件,李渊才会召其他臣子进两仪殿,但并不是常例。
    李渊从案上取了一份奏折,让宫人递了过去,李善打开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果然是灵州军那边的。
    之前一个月,李善经常性的进入两仪殿,一方面是因为他对代州的熟悉,而灵州军主帅张仲坚是他的嫡系,另一方面是突厥大范围的入侵,需要李善这个对突厥战绩最辉煌的名将参赞。
    迅速看了一遍,李善忍住没回头去看裴世矩的神色。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各凭手段
    进入十月份之后,河东战局急转直下,而灵州的战局也开始有了变化。
    都布可汗亲自坐镇,指挥大军猛攻安乐州,刘女匿成在拼死抵抗数日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率族人请降。
    不降不行啊,在遭受了一场大败之后,丢了颜面的都布可汗发了狠,若不降,鸡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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