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锦逢的手像是没有用力似的,轻轻一搂,就把楚晏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
    他看得有些心酸,脚挪动了一步,想起楚晏的话,又退了回去。
    视线的那一头,徐锦逢把楚晏轻轻放在了树前的藤椅上。
    “让我一个人看看雪吧...”楚晏冲他无力地笑了笑。
    于是徐锦逢带着万般不舍转身,跟其他人一起退到了屋檐下,把楚晏一个人留在了雪里。
    大概是楚晏自己的意思,连藤椅的朝向都不对着顾长宁,这样哪怕是坐起来,也看不见他半分。
    雪越下越大,一部分落在炭盆里转瞬即逝,一部分落在楚晏的发间,久而久之,也如老翁白头。
    顾长宁冻得发僵的脸上划落两行热泪,有些刺痛,嗓子里却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弯身,双膝磕进雪里,凉意逐渐侵蚀上来,宛如过往的回忆沁上了心间。
    他听见过往的每一个自己在喊楚晏的名字,也看见过往的每一个自己陪在了楚晏的身边,却唯一不是现在的这个自己。
    两年前那个冬末他已经看着楚晏在他面前“死”了一次,又到底因为他做了什么,上天要他再眼睁睁看着楚晏死一次,甚至比上一次还要无力。
    徐锦逢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侧,那把竹伞撑开了一片没有雪的天。
    “他肯见我了吗?”
    开口说了话之后,顾长宁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是带着悔恨的哭腔。
    徐锦逢摇摇头,“他说,他希望,此后姜梧姜国再无战事。”
    “绝不会再有...”
    “他还说,他走后...你不许殉...”
    顾长宁预想过楚晏的前一句遗言,却没料到这一句,他强行撑起来的防线还是溃于一旦。
    他倒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问:“他这是...连死后都不想见我?”
    徐锦逢没再回答,只带着那把伞又回到了不远处的屋檐下。
    桂花树的枝叶仍然繁茂,却庇护不了飘雪之中的楚晏,藤椅上的他已然是雪满头,却仍固执地望着天空,好像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只泰然自若地等着那个时刻悄临。
    他这一生,也算是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若是能够回去,他想选在还没有认识顾长宁的时候,回到那个他仍有选择的时候...
    但楚晏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重来多少次,他还是会无法克制地爱上顾长宁。
    他爱那段时光,也爱那个自己,更爱那个满眼都是他的顾长宁。
    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段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雪一直在下,他知道顾长宁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跪着,他也知道此刻他们二人的发间都是落雪。
    「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最后一回...好歹,也算是...一起白了头...」
    他迎着雪光凄然一笑,有如残荷向晚。
    但是那些雪越来越刺眼,好像还掺杂了一些从他嘴边滴落的红色,逐渐模糊了视野,又一点一点透进脑子里蚕食着他的神志和回忆。
    寂静之中,他抬了抬右手,好像牵到了一抹温暖。
    “长宁啊...”
    雪落的声音落进了雪里。
    ——
    “这样阴阳两隔,总不算是相见了吧?”顾长宁颓唐地坐在墓边,用手扒拉着一旁的玉竹盆景。
    “你想看「永世长宁」,我便按你说的,去造一个没有战乱的未来,等我忙完了,我再去找你...”他抬手抚过那墓碑上冰冷的刻字。
    “下辈子,要是有下辈子的话,你能不能见我?”
    他说到这里,又苦笑,“可你比我先一步,我下辈子又该去哪找你?你大概不会愿意等我吧?”
    笑过之后就是撕心裂肺地哭,每一个手指都嵌进了墓碑上「楚晏」二字。
    “楚晏...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
    此后,姜梧两国永结同盟,通商为好,共赴大同。
    姜国楚源一生推行和平之政,在位五十五年,知人善任,励精图治,安抚战后流民,联合溁城守将袁毅,一举解决了边境盗匪。
    梧帝顾长宁宵衣旰食,勤政爱民,将从前战乱所造成的破坏逐渐弥补,近至梧都远到边境,百姓皆安居乐业。楚晏死后三年,其因忧思过度,手握玉佩,吐血而亡,其侄继位,墨岩与菱生掌兵,续行同盟交好之策。
    史称:「玉碎长宁」。
    正文完。
    ——
    死亡好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穿过一条黑漆漆的走廊就好了。
    至少顾长宁是这样,他穿过那条长廊,等待着属于他的审判。但长廊的另一头,却好像站着一个他最熟悉的人。
    那人转过身看着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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