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空荡的卧室里,岳则章本该苍老的眼眸中蓦地流动过并不苍老的野心和狠戾。
    “小李,也去给肖照山找点儿麻烦吧。”他缓缓道,“各种意义上的,麻烦。”
    肖照山知道岳则章不会让自己好过,却不知道岳则章竟然会绕过他,径直拿董欣和池凊开刀。
    离除夕还有四天,欣荣被爆出了股东恶意操纵股票的丑闻,前一天,池凊新引进的生产线上的罐装产品,被消费者以有食品安全问题的投诉理由告到了消协。
    这个年不太平,董欣急于肃清内部违规高层,池凊焦头烂额地彻查着生产线质检流程。肖照山无法坐视不管,却也只能在公关上下功夫。
    他开始在警方允许的范围内接受专访,以期换取一点人情,帮董欣和池凊博得媒体的一席好话。但每天和至少三个媒体周旋的下场就是,他无力再对岳则章持续施压。
    能构成威胁的真相不能透露半分,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倒是可以说一箩筐。肖照山尝试了两天才疲惫不堪地发现,岳则章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有言道,言多必失,俗语讲,沉默是金。同一个戏本翻来覆去地唱,看客们的兴致迟早会消退殆尽。公众对信息的敏感度峰值一旦过去,留下的除了厌倦,就是猜忌。
    他做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董欣和池凊当然清楚这是出自谁的手笔。她们虽无意责怪肖照山,但也实打实地为此事坏了心情、毁了精力、背了黑锅。
    池凊打电话告诉肖照山,公司方面正在申请警方介入,电话这头的肖照山“嗯”完一声再无下文。
    池凊也不挂电话,良久后又问:“肖照山,你后不后悔?”
    肖照山由内而外地感到乏累,然而他从决定揭发岳则章的那一刻起,脑海里就没出现过“后悔”二字。
    他抹了把脸,点燃盒子里的最后一根香烟:“后面岳则章可能会接着搞小动作,要是抓不到泼你脏水的真凶,你干脆花点钱,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当替罪羊,别拖太久。”
    “凭什么?”池凊嗤笑道,“我还上赶着给他送把柄?肖照山,你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
    肖照山不得不承认自己力不从心:“他的案子牵扯太多,一时半会儿结不了,我没多余的力气跟他转移战场打消耗。”
    池凊说:“我们早离婚了,这事儿用不着你管。我来通知你,是想好心提醒你,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肖照山没有答话。
    池凊停顿半晌,无奈道:“我话就说到这儿,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你记住,活着最重要。”
    肖照山灵光一闪,这才想起可以向警方请求庇护。
    既然麻烦势必将接踵而至,他起码得未雨绸缪,提前护着尚未被波及的肖池甯。
    肖池甯没能参加学校的一诊考试,小年夜后更是没机会踏出家门一步,整个人因此变得有些异常安静和顺从。
    肖照山这天晚上从书房里出来倒水喝,见他对着炉灶上咕嘟咕嘟的鸡汤发呆,心里不是不愧疚。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如果不是他这个父亲年轻的时候走过歧路,肖池甯应该还是个踩着滑板,迎着风,穿行于大街小巷、人山人海的十七岁少年。
    所以晚上他入睡前,强忍着困意,怜惜地将肖池甯吻了又吻。
    肖池甯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并不情衷地同他亲热,反倒抬手拍打着他的肩膀,轻声劝:“睡吧,睡吧,明天会好的。”
    后面他好像还说了什么,可肖照山没能听清。他睡得太快,睡得太深了。
    按理来说,睡上这么一觉,第二天怎么都能神清气爽一些。然而当他第二天醒来,头痛的现象非但没有好转,反倒又一次加重了。不仅如此,他还感到了极度的口渴和恶心。
    他迷迷糊糊地想去够手机看个时间,身子却仿佛被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腰也酸背也痛,手脚发麻得厉害。他皱着眉头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压根儿没躺在床上。
    ——而是被绑住了手脚,正瘫坐在主卧卫生间的地砖上。
    他低下头看了看缠绕的麻绳,然后抬起头,料定一般地望向靠坐在床边的人。
    房间里烟雾弥漫,肖池甯把烟蒂摁灭在他常用的烟灰缸里,起身走进卫生间,蹲到他面前,嘴角扬起了一抹熟悉的笑意,好似是要准备跟他顶嘴,说一些无伤大雅的、带颜色的玩笑话。
    “肖……池甯。”肖照山艰难且喑哑地叫了他的名字,却不知道他们还能说些什么。
    某种巨大且无形的悲哀,像身上这条一指粗的绳子一样,勒得他舌根发酸、血流滞涩,口不能言、心不能跳。
    “终于醒了?”
    肖池甯用拇指摩挲着他的眼角,眷恋的目光从他的额头逡巡到了下巴。
    肖照山多么希望那是一种眷恋。
    “我等很久了——”可肖池甯却轻快地叫他,“肖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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