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一直在住院,今天手机才开机。”肖照山顿了顿,“我要听肖池甯说话。”
    “大画家就这点儿追求?”肉痣男笑意愈深,“我们很好说话的,让你和你儿子见上一面都不成问题。”
    他看向岳则章,岳则章默然颔首。
    “明天晚上九点二十七,11613,3975,大画家有空吗?”肉痣男问。
    肖照山稳重的声线忽起波澜,他不管不顾地大声吼道:“我要听肖池甯说话!现在,立刻,马上!”
    “怎么好好的还发起火儿了?”肉痣男拿着手机在肖池甯脸前晃了晃,“小朋友,你亲爹终于想起你了,跟他说说话呗。”
    肖池甯哽咽着吞下巨大的宛如永别的悲戚,三两下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用因极度缺水而沙哑不已的嗓音,狠下心说:“滚……别来,滚,滚啊!”
    可肖照山仿佛没听到,只一个劲儿地问:“你受伤了?肖池甯,说话,你是不是受伤了?”
    肉痣男先开口:“大画家,别浪费时间,等你明天把跟这个案子有关的所有证据带来不就知道了?”
    肖照山快把牙关咬碎了:“我会来,你告诉岳则章,我会准时到。”
    “好心提醒你一句。”肉痣男揪住肖池甯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来,警告道,“如果你报警,或者动了别的什么歪心思的话,明晚你可能就得从好几个垃圾桶里把你的儿子凑回来了。”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这一夜长得不像话。肖池甯咳嗽得昏都昏不过去,后脑勺、手臂、肚子和淤青的脚腕,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痛。
    两个男人被他吵烦了,起身赏了他半瓶矿泉水,然后继续躺回行军床上睡觉。
    肖池甯看着那面原本挂着《林中月夜》,如今空空荡荡的水泥墙,越发想念肖照山。
    想他肃穆得像一座雕塑的睡颜,想他怀抱的踏实与温暖,想他在做|爱时眼睛里的自在与着迷,想他唯一拿手的面条的滋味,想他斗嘴斗不过自己,就干脆什么都顺着他说的样子。
    他无比后悔没能把肖照山的好再记多一点、记清楚一些。那时候他满心以为,往后的日子将足够精彩,他完全可以抛下所有依附于家庭和爱而生的忿恨与不甘,忘掉肖照山,忘掉池凊,重新活一次。
    现在看来竟好似一个痴儿的妄想。
    他忘不掉,亦无法重活。一切都不是沙滩上的脚印,涨一次潮便了无踪迹,而是一块坚硬的石头。风吹草动纵使不催变,日子一久,也能在上面刻下难以磨灭的印痕,催人念、催人旧,催人时时老。
    夜晚到底是太长了。
    天还没亮,肖池甯脑袋发晕,猝不及防地呕吐不止。他浑身抽搐地忍耐着剧痛等待黎明,然而未及破晓,他就陷入了昏迷。
    他再一次睁开眼,得益于岳则章的拐杖。
    “照山你看,他活得好好的。”
    天已经黑透了,不远处的省道上,往来的汽车交错照亮了山脚的这片荒地。肖池甯差点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肖池甯,别睡,看看我。听到了吗?别睡!”
    可肖照山让他别睡。
    应该是肖照山吧……他动了动眼皮,努力尝试着让自己清醒过来,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肖照山借着两个绑匪打着的手电筒灯光,瞧见对面躺在担架上受了重伤的肖池甯动了动手指,似是有了反应,遂不愿继续与岳则章周旋,平白耽搁时间。
    他心急地举起手里的U盘,沉声道:“让肖池甯过来,这里面的所有资料就归你。”
    岳则章腿脚不方便,不能久站,因此他始终气定神闲地坐在下属随身携带的折叠椅上。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备份?”他定定地望着三米开外的肖照山,“还是说,你已经在来之前交给警察了?”
    “我不会拿我儿子的命开玩笑。”肖照山把U盘扔到脚下,作势要踢过去,“我们在日料店里的谈话,瞿成在我车里和你其他眼线通气儿的录音,包括那本伪造的账目和伪造的过程,都在里面,随你处置。”
    “不重要了。”岳则章将拐杖立在腿|间,笑道,“照山,你以为这是二十年前,我要你一幅画、一句承诺就会答应放你走,让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吗?”
    “你做梦。”他蓦地敛了笑,脸色陡然阴狠起来,“我以前对你太心软了,如今对你又过分纵容了。我可不想二十年后,拖着一把老骨头和你重复上演同样的戏码。”
    肖照山踩住U盘,不舍地将目光从肖池甯身上移开。
    他缓缓对上岳则章溢满杀意的眼神,镇定地说:“我也不是二十年前的我了。你信么,如果我和肖池甯十点十分没有离开这个鬼地方,会有人替我把这些资料公之于众,顺带抄送一份给警方的。”
    岳则章深吸一口气,仰望与城市大有不同的夜空:“我当然信,所以今天——”
    他低下头,看回肖照山,“你和池甯在这儿长眠吧,争取来世接着当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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