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辨紧盯着薛清极,平时的怂劲儿也顾不上了:“你可是以前很厉害的剑修,拿剑跟用筷子一样简单,怎么可能炸掉丹场的门?你来的时候就冲着丹场来的是吗?”
    玩儿阵的人果然脑子转得快,薛清极放下手机:“起初只是怀疑,我们先前已说过,想要炼制快活丸并非易事,足够的场地就是必要条件之一。现在灵气枯竭,炼丹的修士已几乎没有,还有别的地方比肖氏的丹场更合适么?世家的秘术私场,就算是仙门和老堂街也难以伸手过去。”
    隋辨抱有一丝侥幸:“那地方一直都是给仙门炼丹用的,可能只是误会?”
    “那里头的气味不对劲。”薛清极道,“我虽然不修这门仙法丹术,但对止血补气一类的丹药十分熟悉,这些基础丹药的味道和当时那里散发出的味道绝对不同。肖家的丹场,至少绝对不止炼制这些基础丹药。”
    隋辨不说话了,他其实已经从肖暨和肖揽阳的表现感觉到了不妙。
    薛清极继续道:“严律告诉过我,赤尾与肖氏早有勾结,翅族出事后,邹兴发不顾自己病床上的女儿,匆忙赶来见肖暨是为了什么?只有一种解释——见肖暨比留在女儿身边更重要,这件事能救女儿的性命,所以他不得不来。他来了,就意味着肖氏极大可能也牵扯在同一件事情里。”
    隋辨恍惚道:“老邹和肖叔一样,都有需要续命的人。老邹要女儿或者,肖叔早些年就已经为了长寿四处求医问药,我爷爷在世的时候还劝过他……那老邹来是为什么,他不是和肖叔吵架了吗?”
    “这并不清楚,”薛清极道,“但我推测,对方的这个所谓的‘联盟’也不过是个草台班子,没有完全达到意见一致。或许是其中有人留了一手,老邹意识到了这一点,来找肖暨对峙,所以才有了一开始的争吵,但随后双方在争吵中意识到可能都被耍了,所以后边才‘安静’下来,开始冷静沟通互换信息,老邹应该是得到了还算清楚的答案,所以才会比较平静地离开肖家。”
    隋辨苦笑道:“年儿,你都会说‘草台班子’了。”
    “我一向好学,”薛清极谦虚道,“也不愿当出土文物似的男朋友。”
    隋辨叹了口气儿,他趴在方向盘上停顿了几秒,猛地用头磕在手背。
    肖家有问题,就意味着肖点星迟早要被波及。他不像是参与其中,但却要做出选择。
    隋辨瞬间明白了薛清极临走前对肖点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额头传来钝痛的同时,隋辨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人轻轻地拍了拍。
    继而听到薛清极极轻的叹息:“丹场内的味道,我在肖暨的身上也隐约闻到一些,你还记得林生吗?”
    “记得,”隋辨哽咽道,“他说过,他在看到来村里的古怪的风水先生时,见到他身边有一个身上药味很重的中年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原来如此,肖叔几次大病都奇迹般挺了过来,我那时候还以为是他修行时间久身体底子好,现在想想,如果吃了快活丸……”
    薛清极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以前的事情全都有迹可循,但现在揣测起来,难免会让隋辨这样的孩子感到难过。
    隋辨直起身,胡乱擦了一把脸,边拿出手机边道:“这事儿太大了,我们不能再去肖家,不然肯定会引起怀疑。我先给鹿姐打电话,看看老太太会有什么安排。”
    他脸色还是很难看,但却已振作起来,脑子里极快分辨出什么事儿更要紧。
    这份儿清醒果断令薛清极略感惊讶。
    “顺道告诉他们,”薛清极双臂抱在胸前,悠悠道,“大概这两天便会有丹药制成——丹场大门被毁时,里边炼丹的修士曾跑出来提过。”
    隋辨点点头,又问:“那你的剑呢?我觉得如果真的是被送走了,老邹拿走的可能性不大,对妖来说,仙门修士的剑毕竟不好使。”
    薛清极赞同:“大概是孟氏的那位家长拿走的。虽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但我的剑并非他能驾驭。”
    “那个,”隋辨小心问道,“你的剑真的那么厉害?”
    “冲云跟随我已久,虽没有活物成剑灵的那份儿智慧,但脾气却和我很像,”薛清极淡淡道,“希望他不要把剑放在床头,否则冲云很难忍住不掉下来给他的脑袋上来一剑。”
    隋辨打了个哆嗦,很识趣儿地不继续问了,转而喃喃道:“孟叔……我总觉得之前哪儿不对劲儿。”
    薛清极斜眼过去看他。
    “我今天凌晨的时候在仙门遇到他,孟叔的状态很差,感觉像个行走的死人似的,都浮肿了,”隋辨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方向盘,“我知道哪儿不对劲儿了!净地!”
    薛清极对这两个字十分敏感,闻言立即直起身。
    隋辨转头解释:“我之前查到了净地的相关线索,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跟你商量之后,都觉得可以告诉别人,所以我单独去找了老太太,你还记得么?”
    “记得。”薛清极微微颔首,“除此之外,我回去后也告知了严律。”
    “对,这茬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老太太为了同步消息方便安排事情,后续还告诉过鹿姐,鹿姐你是知道的,口风很严,她绝不会外泄,”隋辨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但今天早上我睡迷糊了,无意中提起了净地,孟叔竟然接口了!”
    薛清极一愣:“什么?”
    隋辨将清晨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儿。
    当时他稀里糊涂,又因为得知蛟固出事死了很多人而难受,所以一个不留神,将自己在查大阵和净地的事情秃噜出来。
    正常人听到这个词儿大多都会疑惑,但孟德辰当时却并未追问,反而是说——
    ——“古阵年代久远,净地情况特殊,你查起来难办也很正常。”
    隋辨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他好像不仅对‘净地’这个词儿不陌生,甚至还知道这地方具体的情况,否则他不会说这地方特殊!”
    他着急地看向薛清极,用眼神询问薛清极的意见。
    薛清极眸中闪过一抹冷意:“有意思,我和严律尚且不知‘净地’是什么鬼地方,即便是你这熟悉阵法灵地的人来追查,也不过是个模糊概念,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比我们更早知道净地。”
    他知道了为什么从未提起?他是只知道有“净地”这个词儿存在,还是确切地掌握知道有什么地方是净地?如果真的是后者,那孟德辰拿着这地方是干什么的?
    薛清极不由想到严律之前在电话里说过,他推测怨神的产生与净地脱不开关系。
    这想法一旦产生,薛清极便感到后背一阵冷意。
    “立刻和仙门联系!”薛清极厉声道,“找一下老孟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忽然停下声音,隋辨还未发问,边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几秒过后,车窗被人敲响。
    车内的薛清极和隋辨都安静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转头过去摇下车窗。
    车外弯腰看进来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刚才在肖家别墅里的那个年轻弟子。
    “是你?”隋辨愣了下,“呃,你有事儿吗?”
    年轻弟子笑着指了指小巷口里一家隐蔽的私房菜馆儿:“我来那边儿吃饭,刚好看到你们的车,就来打个招呼。”
    “你好,”薛清极笑道,“再见。”
    说完伸手要去按升车窗的按钮,却听车外的年轻弟子又开口:“今天凌晨,邹兴发从这儿离开,车开出去一会儿后,我亲眼看到另一辆车从暗处开出来,跟着他走了。”
    隋辨愣住。
    薛清极“哦”了声,面儿上仍是温和笑意:“刚才你说起他,还只说‘别人叫他老邹’。”
    “我不这么说,所有人就都知道我认识那是赤尾的族长了,但我这样旁支的人是不该分得清这些妖的。”年轻弟子道,“我不想惹麻烦,现在没人,我说也就说了。”
    隋辨回过神儿来,警惕地看着他:“现在怎么又想起来跟我们说了?”
    “哎,”年轻弟子叹口气儿,“有些恩总是要报的。”
    隋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薛清极盯着这人巧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地点了个头:“你是个混种?”
    年轻弟子面儿上的笑淡了,但没有否认。
    “啥?”隋辨大惊失色,“他?可他是修士啊!”
    “是修士,但血脉里少说千年前,有个祖宗和妖搅合到了一起。”年轻弟子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不出来了吧?正常,我自己也看不出来,不仅没有了原身,连妖的能力也没有,也就是听觉比正常人灵敏一些。”
    隋辨立即明白过来,难怪即便是肖暨和老邹关上门,他也能听到屋子里的人在说话!
    “但、但你是肖氏的啊,”隋辨傻了,“我听说世家最讲究人族血脉纯正……”
    年轻弟子打断道:“我爸的确是正儿八经的肖氏子弟,但我是他在外头搞出来的私生子,妖的血统是我妈那边儿混的,这也是这两年她回来找我我才知道的,我算运气好,只要我不说,没人知道我是个混种。”
    顿了顿,他又笑了:“你们看我这样,我还算是混种么?我连混种都快算不上了,像我这样的人其实多得很,只是很多都不知道自己有妖的血统而已,都这年头了,还标榜血统种族,说出来都是逗哥们儿笑。”
    隋辨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点头:“你说的也没错,我最近认识了个小孩儿,和你一样是个混的厉害的混种,他其实和人也没差……我们都是一样的。”
    年轻弟子没想到他会赞同,龇牙乐了一下。
    “你说‘报恩’,”薛清极看着他,“报的是什么恩?”
    年轻弟子脸上的笑容多了一点儿苦涩:“当然是报妖皇的恩。”
    他简略解释:“也不知道是我血脉里妖那部分还有影响的原因,还是因为我是个私生子,反正我打小就跟人不太能合得来。我妈生了我不乐意要,我爸不想认我,我就去了一家福利院,在里头没少挨挤兑,后来有个花臂男人来了……”
    他说到这儿,薛清极已经全明白了。
    严律之前说过,为了减少混种妖流落在外的情况,会定期去孤儿院这类福利机构寻找有可能是妖的小孩儿,带回老堂街交给同族抚养。
    当时严律虽然没有认出这个混的比林生还厉害的孩子是妖,却感觉到这小孩儿体内灵力比别的孩子多些,显然是有天赋的,仔细一问,得知跟肖家有瓜葛,当即就联系了仙门。
    老太太出面儿,肖家旁支将他带走,有妖皇和仙门掌事儿的同时出头,肖家也不敢再为难他,倒也算是吃喝不愁地养起来了,虽然没少遭白眼儿,但比流落在外时过得好不少,竟然还能跟着修行起来了,就是本事不咋地,也就比常人好一丁点儿。
    养大之后兜兜转转,来了本家做杂活儿。
    如果严律当年没有无意将他带出福利院,他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自然也就没有看到老孟和老邹的到来,也更不会有人把这事儿仔细地告诉薛清极。
    命运真是很有意思。
    薛清极忍不住笑了:“严律要是知道,或许会让你回老堂街做事。”
    “不了,我这样的,在哪儿都融不进去,所以在哪儿也都一样。”年轻弟子道,“我对肖家没多少感情,但小少爷人不错,留这儿也挺好的。”他话锋一转,“我过来是要提醒一句,邹兴发离开后有一辆车跟在他后边儿走了,那车我知道,是胡旭杰的。”
    隋辨和薛清极都没想到:“大胡?!”
    年轻弟子严肃点头:“我不会认错,绝对是他!他平时都跟着妖皇走动,但那天却鬼鬼祟祟,我一开始以为是老堂街那边儿有什么安排,但今天看你们不像是知道的样子,就过来提醒一句。现在这个档口,吃了快活丸的搞不好跟你睡上下铺,我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但妖皇知道的多总比知道的少要强,我不好联系那边儿,隋辨肯定联系得上。”
    “邹兴发与肖暨在屋内争执时你真的没听到别的?”隋辨追问。
    年轻弟子想了想:“确实听不太清,就记得说了‘他是不是在你这儿’还有什么‘时间不多了他说好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有’之类的。”
    这已经足够证明邹兴发与肖暨之间确实是共同参与了一件事情。
    薛清极脑中闪过重重猜测,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丹场内确实只在做仙门需要的丹药吗?”
    年轻弟子:“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说了,跟人家合不来,老被排挤,到现在还没混上去丹场看炉子的好事儿呢。”
    薛清极轻笑一声:“好吧,你叫什么?”
    “肖天。”年轻弟子道,“得了,我就知道这些,再多也不清楚,你们记得跟妖皇说啊。”
    隋辨连连答应,继而又有些欲言又止。
    肖天原本已起身要离开,见他这模样便咧嘴笑了:“放心,肖家那边儿我不会多说,人家也未必瞧得上我这个混口饭吃的旁支私生子,没人会多听我讲话。我过来也不是为了亲近妖族,只是为了还妖皇当年的人情,省的我老惦记啥时候能帮上忙。”
    他拍了拍车门,一挥手,扭头钻进了私房菜馆儿。
    车内隋辨半晌才回过神儿来,难以置信地跟薛清极道:“没想到还有这种,呃,走狗屎运的时候!混种竟然这么多,那这么说,其实仙门里也未必全都是人族啊。”
    “千年时间,原本血统就会越来越混杂,也因此适合修行的人和妖都在变少。”薛清极道,“我那个时代,各族对立严重,人与妖互相鄙夷,混种们活的比较艰辛。你介意这个?”
    隋辨头摇的像是拨浪鼓:“谁介意这个谁是王八蛋!但按你这个说法,那时候人和妖那个什么,谈恋爱,岂不是比出柜还艰难?”
    薛清极听不懂“出柜”是什么意思,边给严律打去第二个电话边道:“确实艰难。我师兄身边有个世仆,从小和师兄一起长大,学到了师兄的大半阵法,按理说也算是修士了,但后来与一妖相爱,被修士们诟病唾骂,最后是师兄庇护,力保他和那妖……你在哪里?”
    隋辨原本已经听住了,却见薛清极微微直起身,电话通了。
    那头传来严律略有些低哑的声音:“肖家还好么?”
    “不好,隋辨已经在联系仙门了,具体情况有些复杂。”薛清极看了眼隋辨,后者心领神会,赶紧拿起电话也和董鹿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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