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天阴尸是个厉害的东西,其毒更是如此。我身上带着夜寻炼制的丹药,其效果依旧平平,大抵是因为墓冢之中阴冥之气太浓,对我本身体质就有毒染的效用。
    可时至今日,得知这是渴灵香木最后所在,我怎甘愿就这么离开。
    又半月,桑琢墓冢中的阴尸基本都被我砍杀殆尽,我第二遍完整走完整个墓穴,终于发觉有丝丝的不对。
    偏左方的四间相隔棺室,按着地图比例与实物来说,稍稍的小了一些。
    若不是我将整个墓冢走了太多次,每出夹层隔间走廊,都已以步伐丈量,定然发觉不出微小的异样。
    定下神来思索,才恍然发觉,作图之人只在地图上以比例稍稍做更改,便更改了整个墓冢的格局,一则将一间足有方圆十丈的密室隐藏,二则我沿着地图一路走来,连弑天阴尸的棺都硬着头皮开了。这闯进来的人若非是我,早便死的连渣渣都不剩。
    而我若不是给夜寻的药养着,经由那尸毒侵染,八成也是凶多吉少。
    桑琢主棺室的入口正是那弑天阴尸棺材之下,我费了些气力将之又从封印的棺椁中提出来,安在墙角钉死。
    它是杀不死的,见了血气就会起尸,这入骨钉想必也克制不了它多久。
    我的背上又添了五爪的新伤。
    不晓桑琢是不是个老变态,将自己的尸体也练做阴尸。然而在开他棺之前,主棺室还算是一片安宁了。我扶着墙壁,着实艰难喘了几口气。
    毒气攻心,迫得我心跳都加速了些许,这并不是个好苗头,万一入骨钉撑不到我出去……
    唔,我晃晃头,有些心急的开始收集这些月的战利品。
    进人墓穴,尤其是上古颇有几分名气的妖魔的墓穴,太过贪心总不是好事。我只想要渴灵香木,那些个神器功法,安置其上与我半点诱惑都无。
    绕着桑琢的棺椁走了三圈,将所有放置其外的陪葬品看了一遭,终于还是硬下心肠准备开这最后的棺了。
    万一桑琢当真起尸,我这回怕是要落得个重伤,千溯又该骂我了。
    一手扣入棺板之下的时候,忽而黑影一晃,我瞧见光秃秃的墙角蓦然显出来个东西,半蹲在那,姿态很是奇怪。
    我眼眸稍眯,登时惊喜起来,看那枝节的形容,分明就是渴灵香木!
    再一眼,便寒了脸,竟是不久前在墓外遇到的噬魂鼠跟着我跑进来了,手中抱着将有十寸不到的渴灵香木啃得不亦乐乎!
    我原是杀心大起,但看在墓室之中不好见血,只一个上前将噬魂鼠给收了。抓起剩下约莫九寸长的渴灵香木,一番查探。瞧得幸好没先伤到根部,火气也算是降了些,只要有个根须在,便还有个可能。然我分明查探了许久都没寻到渴灵香木,这噬魂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来不及容我多想,闭合的棺室门,猛然给人撞动了一下。
    声音沉闷,震得我心绪微乱,紧接着一个酱紫色,双瞳死白的头从上头探了进来,脸上皮肉外翻,森然将我望着……
    ……
    回到离镜宫,我一头撞开千溯的房门,喜滋滋的将渴灵香木递给他之后,便昏厥了过去。
    当时的场面我记得不很清楚,唯记得彼时折清正在千溯的书房,默然听着我同千溯说话的同时,眸光不可遏制的黯淡下去。
    我尚且还不清楚这是为什么,醒来后便被提溜去了墨灵泉,期间只有夜寻与千溯来看过我。
    夜寻每每过来,都只是坐在岸边,执了经书,风轻云淡提点我道,”记着把脸埋下去些。“
    我一腔邀功的热切心思给人泼得心底拨凉拨凉的,乖乖的将脸沉到水里去写,无聊的吐着气泡。
    我脸上也给阴尸划伤了,倒是没肿,毕竟是脸上,我多少还是比身上爱惜了些的,只是轻伤。
    夜寻前不久将我抱来墨灵泉的时候,眉目沉静,淡声问我,”为何不等我一同去?“
    我不敢接腔,怕被进一步的捏住把柄。我其实只是闲着无聊,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的,哪想死了不晓得多少年的桑琢墓中竟当真有这么多蹊跷。
    然而我静了一阵没说话,夜寻眉心一敛,我心中毫无准备,便噗咚一声的被丢进池子里去了。
    他就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冷清看着我因为伤口接触到药水,猛然疼痛换来的挣扎,淡淡道,“你若再在自个身上添上这么些个东西,往后就不要再谈寻宝的事了。”
    我喘着粗气忍着不出水,扒拉着岸上的石头靠着,想了想,委屈道,“这不是什么东西,这是伤,我也不是故意想伤的么。”想起我将才从昏迷中一睁眼,就往他跑的现实,不由觉着有点不公平,“你当真就不能待我温柔些嘛?咱们可都是挚友了。”
    夜寻沉默半晌,叹息一声,声音终于放轻道,”你这么能闹腾,我没法同你当挚友了。“
    我知道他这一句定然是句气话,所以哎呦哎呦的慢慢游到他附近去,扯了扯他的衣角。手中一幻,朝他递上个东西,”夜寻,你先别气啊,我在桑琢墓中还找到了个好东西。就是上一回你在苍古神墓中拿到的一个什么梨什么珠,我居然看见了个一模一样的。嘿嘿嘿,就顺便带了回来。喏,给你。”
    夜寻不动声色,低眸平静瞧着我,”给我做什么?这回我没去,你用不着与我分东西。”
    我摇摇头,“不知道。”见他不解,又继而,“就是想送给你。”
    夜寻要的东西不多,应该说,给他看上的东西不多。我要想着些办法让他长久的留在我身边,便希望他能欠我些什么,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
    可到后来,总是他救我,护我,叫我欠了他许多。
    他是予我挫败感的人,也是我始终觉着无法安心认定占有的人,千万年如是。
    ☆、第112章 疏远
    我在墨灵泉中泡了足足一个月,夜寻尚在岸边的时候,我就同他道,这回我出水怕是要重上不少了。
    他抬眼,问我为何。我吐着气泡道,“因为泡肿了。”
    夜寻看我垂头丧气,又听话的把半张脸都没在水里头、不住叹息的模样,倏尔笑了。
    笑意轻浅,揉碎了一湖星光。
    当我混沌想着夜寻怎么也能这般对我笑的时候,他风轻云淡的开口,”再抱怨,晚上没有云糕吃了。”
    我立马抖擞了精神,讪笑,“没抱怨没抱怨,肿了好啊,千溯还总说我没分量来着,这回可算有了。”
    云糕其实是一种丹药,只是调得格外得好吃,又香,只有夜寻才做得出来。如若不然,就是苦得人心肝肠肺都要缩在一起颤一颤的。
    同样是配着墨灵泉使用的丹药,味道的区别就是有这么大。
    就在我因为寻着了渴灵香木,心情悠然且闲散的在墨灵泉中泡着时,外头局势已然翻天变化。
    ……
    观星象者有言,”双魔星辰黯淡,独北方有光,亮若月华,云深而不知所处,稍纵既隐。”预示魔族有变。
    我思来想去,将从桑琢墓回来那一阵我的命格所示的星辰黯淡有情可原,可如今我都已经彻底好了。至于千溯,便是更加不可能了,究竟何以有变?
    我与千溯究竟有何败弱之迹,我没看出来,倒是看出来仙妖二界态度渐渐起了变化,从热切的讨好变作来往零星。
    问千溯,他只是笑,“当初你一身血入离镜宫的事已是众人皆知了,旁人眼中,四海八荒除了寥寥的那几人能伤你,便再无可能叫你如此狼狈。殊不知,伤是皮外伤,不过染了些难缠的毒。”
    我拧了眉,料想也知仙族那个些期盼帝君归来得全失理智的仙们,又要将这事儿联想到他家帝君头上了。
    “唔?可双星黯淡……”
    “既是预测观星,就会同现实有所出入。他们如今是魔怔了,咱们也要随他们魔怔么?”千溯说话语态轻松,仿佛对这么个局势并不上心。
    我想也是,帝君会回来的事沸沸扬扬,没隔一段时日就要给人拿出来说一番。他若当真要回来,毕竟是沉睡至今的人,好比木花痕,实力也不见得恢复到了寻常水平,不至于有太大的威胁。是仙界将他神化多年,看不清现实了罢。
    四方势力看似沉寂,可暗下的动作却很多。折清近来依旧是见不到人影。
    我同千溯打听了如今状况之后,便留在他房中用了晚膳,眼瞅着天色将沉,又自顾自的爬上床去。
    整了整被子的躺下来,从床边摸出来本没看完的奇珍传,想起来又撑头对千溯道,“那渴灵香木可还好用?”
    千溯正漫不经心翻阅着些许文书,淡淡道,“根系尚完整,颇好。”
    我听罢,高兴得嘿嘿笑了两声。记起那只噬魂鼠,便将之招了出来,任其装死般的躺在地上,四爪朝天。“说来那渴灵香木还是这噬魂鼠发觉的,我倒是没看清木生长之所。”撑着下巴想了想,“往后,该可以准备准备再去探一探。”
    千溯没做多言的挥袖收了那只噬魂鼠,“上次是我疏忽,以为你带了地图就无甚要紧,往后这等的事,莫想着自个一个人去了。”
    分明东西是我带回来的,噬魂鼠也是我掠来的,可我半分功劳没有,反倒边缘权利又缩小了一圈,叫我十分的心酸。
    小纱道,我那日腾云撞进千溯的屋子,她几乎以为我是遭了刺杀,身上几处伤口鲜血淌得格外得吓人。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又巴巴的将渴灵香木往千溯手里塞,一副交代后事的执拗模样,千溯虽然嘴上不说,但那时脸色分明惨白若素,怕还是给惊吓到了。
    其实我那才不是交代后事,我只是得了渴灵香木欢喜疯了,想邀功而已。可惜,没人领会到。
    翌日一早,日光还颇淡,身边被子悉悉索索的一阵动,该是千溯起身离去了。
    我心说他起床气那么重,今个是谁那么不怕死的来唤他,便想睁开眼的看看。
    奈何睡意实在太沉,我抱着被子滚到床边就没力气动了。身边人影稍动,似乎是千溯在换衣。
    脑中好奇挣扎着,可眼睛睁不开,就懒懒唤了一声,”哥……”
    他现在万一是正在起床气的气头上,那还是冲着我来吧,别人怕是受不起。
    可他动作顿了顿,却没若平时般冷冰冰的回我,而是过来,一把拉过被子将我盖了起来,“有人在,你安分些。”
    我被盖在被下懵了懵,徒然的惊醒过来,千溯的房中怎么会进人?
    自被子缝隙往外一张望,只看到门口一片月白的衣角,一闪而过。
    茫茫然,“启悟?还是莫离?”能让千溯批准入寝宫的人只在极少数,更可况还是早晨。
    千溯坐在床边,拦在我身前,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袖,“都不是。”
    我看他领子没整理好,下意识的就从被子里爬出来了些,支起身给他整理,“唔,那是谁?”
    门口阴影稍晃,投下一片修长。
    我回眸,看到折清站在门前,神情冰冷,瞧也没瞧我一眼,“尊上,已经晚了半个时辰了。”
    ……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折清如此的神情,第一次,应该就是我从桑琢墓回来,一身是血的出现在他面前之时。
    我曾还以为是自己看错,而这第二次真真切切,看得我心神一凛,好半天没有缓回来。
    千溯拍拍我的头,起身离去时,笑得意味深长……
    恰好晚间有个小宴,我同折清相邻而坐。
    我心中在意,便忍不住朝他搭话,轻声道,”折清,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折清给自己的酒盏中添了些酒,顺带头也没回的应道,“是。”
    他回答得如此简洁,我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往下接,愣愣将之瞅着。
    又过一阵,他移眸过来,眼神之中几分疏远的冷清,淡了笑意,”尊上无事,不妨多调养下身子。”
    我觉得他应该是在说近来传得沸沸扬扬,双星黯淡一事,摇摇头的解释道,“那只是个传音,并非真实,我其实好得很的。”
    折清不过勾了勾唇角,“这等的关头,尊上该也只能这么说了。”
    我脑中恍惚了一下,凝起眉,”这是什么意思?”
    折清撇开眼,不答了。
    他如此光明正大忽略我说话,唯余一个清冷侧脸予我的境况,还是头一遭。我最终还是不想在人前纠缠的回过头,桌下手心收紧,忍下平静。
    折清退席在我之前,人群散了大半之后,曦玥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向千溯抱怨他难得出来一趟,竟然连离镜宫都出得少,难过得要命,怕是要早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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