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接过帕子拭泪,“自从你姐姐走后,我整日里浑浑噩噩的,也疏忽了你。寰哥儿如今在那样远的地方,我指望不到。阿凝啊,如今你就是娘心里唯一的寄托。娘……娘不盼着你多出息,只望你能在我身边多留两年,嫁了人后也能平平安安一辈子。”
    阿凝原先说,司天台定下的时间大约就在今年了,可瞧姜氏这模样,她哪儿还说得出口。
    一时想到府中清冷,父母又还没完全从失去姐姐的悲伤中走出来,她寻思着,不然还是找赵琰商量一下,把婚期推一推吧。
    至少,等到寰哥哥回府。寰哥哥回府后定是很快就娶妻的,家中有了新嫂嫂,她就能完全放心了。
    ☆、第70章 中元夜(一)
    阿凝派人给赵琰递了消息,说是希望能把婚期延一延。赵琰知道后简直郁闷死了。他跟送信的锦青道:“你让她后天去积云寺,我有要事跟她说。”
    结果赵琰没料到,这丫头如今胆儿这样肥了,竟然敢放她鸽子。
    祈王殿下自己在积云寺逛了一圈,郁闷之余,决定要把这夫纲提早正一正,不然以后这小媳妇儿不晓得要怎么耀武扬威了。
    不过赵琰在阿凝面前已经习惯顺着她的意思办事,这回还是让司天台那边晚些日子再定日期。这门婚事除了他自己之外,原本大家都不急,所以外人对此也并没过多在意。
    其实这日阿凝原本是要出门的,但是东临侯忽然拉她去书房下棋。阿凝刚好想练练棋艺,一时下得入了迷,待回过神来,时辰已经晚了。
    她急得连忙起身,“爹爹,这局咱们先收着,下回再继续吧。”
    东临侯却淡笑道:“是要去见祈王殿下吧?你不必隐瞒爹爹。”
    阿凝脸色微红,动作慢下来。
    东临侯道:“阿凝,你是什么时候跟祈王殿下认识的?是不是远比两年前中毒的时候早?”
    阿凝只好又坐下,坦白道:“爹爹可还记得景元三十六年我在九霞山遇袭的事情?那时候,就是祈王殿下救的我。后来又在方鉴楼碰见几回,就认识了。”
    东临侯微微蹙眉,看向阿凝的目光就有点不信任了。
    阿凝连忙道:“我们只是碰巧认识而已,一直都清清白白的。”
    东临侯道:“你清白,不代表他也清白。他趁着你年纪小不懂事,就屡次想接近你,实在居心不良。”
    阿凝有点无语了,还没听过什么人这样贬斥祈王殿下的。
    “爹,祈王殿下对女儿一直很好的。”阿凝辩解道,见对方无动于衷,又道:“对我多次救命之恩就不说了,就说当初祖母和娘亲都病了的时候,府里连珍贵药材都买不起了,就是殿下救济的我。”
    一声轻响,东临侯手里的茶碗放到了桌案上。
    他深深看着阿凝,带着歉意道:“这件事是我的错。以后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说到底,阿凝其实一直都对父亲有点怨气的。这会儿听他的话,心头有点感动,又劝道:“爹爹,不全是你的错,有时候宿命来了,挡也挡不住。或许,杨姨娘就是爹爹这辈子必须经历的。”
    东临侯点点头,又淡笑道:“爹虽然没了宓儿,但还有阿凝这样的女儿,也算值了。”为了女儿,再拼几年也是应该的。
    这回阿凝被关昭纯宫一事,像是一记重锤,把他敲醒了。他沉默良久,又道:“阿凝啊,以后还是由爹来保护你,你和过去一样,是咱们府里娇养的小女儿。”
    阿凝更感动了,一双眼含着泪光看着他。
    东临侯叹口气,“只可惜,皇上已经给你指了婚,你待在府里的日子也不长了。我跟你娘一样,想到你也不在府里的日子,当真难熬。你祖母若是没了你的陪伴,大约比我们更难熬。爹多希望你能多陪我们几年。”
    他不希望阿凝过早成亲,还有一个原因。昨日夜里他和姜氏讨论了一番,一致觉得祈王这个人心思太过深沉难测,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阿凝虽有点小聪明,但和祈王相比简直不够看的,嫁过去当时风光,可若祈王有一日给她委屈,阿凝根本对付不了,只能任人欺负。
    夫妻二人这会儿渐渐醒转了神儿,都对小女儿满肚子亏欠。有荣宓的前车之鉴,他们更希望阿凝能嫁一个本分、安稳的人,一辈子快快乐乐平平安安也就罢了。他们已经经不起第二次折腾。皇子,显然不是他们的理想女婿。
    圣旨已下,二人觉得,为今之计只有荣府能立得起来,才能让阿凝日后在祈王府不受欺负。好在阿凝年纪还小,拖个两三年再嫁,权当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还是可行的。
    阿凝感动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可从未从父亲口中听过这样柔软诚挚的话,点头道:“我一定陪在爹娘身边!只要爹娘还有祖母能快快乐乐的,阿凝做什么都愿意。”
    跪乳之恩、反哺之情,是人生来就有的本性。阿凝从小从他们身上得到的关爱那样多,她怎么能让他们失望?
    窗外的草木又一次历经着盛夏的繁荣,年华易老,时光易逝。阿凝默默地想,她和赵琰还有一辈子,而陪伴父母的时间,真的不多。
    中元节这日,阿凝接到皇后的懿旨,让她和姜氏都一同进宫参加中元节晚宴。姜氏仍然不太愿意出门应酬,可想到为了阿凝,还是打叠起精神,好好拾掇一番,带着阿凝一起进宫。
    今日的芳懿殿美人如云,比起前段日子荣贵妃的生辰宴还要热闹。
    姜氏和阿凝来得晚,到达殿中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阿凝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就看见许多个熟悉的脸孔。
    皇后坐在上首,旁边是荣贵妃,下面是两溜儿剔红玫瑰雕花椅并配套的案几。左边依次坐着后宫各妃嫔和几位未出阁的公主,右边依次坐着几位王妃、郡主和一些王侯公府的姑娘。
    文清瑜就坐在皇后身旁,皇后拉着她的手,一副婆媳情深的模样。荣宛和李云娴分列在后头。阿凝第一回看见婚后的荣宛,免不了多瞧几眼。
    瞧着倒是脸色红润,姿容艳丽,只是这样苦哈哈的立在人家后面,真是够委屈的。如今是盛夏时节,她仍然穿着立领的衣裙。站在她旁边的李云娴,瞧着温婉乖顺,也颇有几分姿色,虽比不上荣宛,可比文清瑜还是漂亮些的。
    漂亮又如何,在文清瑜面前,只是个伺候人的妾室。
    无独有偶,荣贵妃身边也簇拥了三个年轻姑娘。前两日,林蕴已经指给了平王为正妃,另有两个侧妃,也都出落得很漂亮。
    林蕴看见阿凝时,朝她微笑了一下。阿凝也朝她点点头,行过礼之后,挑了个离皇后极远的地方坐着了。才坐下没多久,文皇后的贴身宫女就过来请她,“是荣六姑娘吧?皇后娘娘说了,让您坐到前面去,和几位王妃多熟悉熟悉。”
    阿凝只好随着她的指引换了个位置。
    坐下之后,阿凝惊讶地发现,姚沉欢就坐在自己一旁,二人只隔着一张摆放茶水的案几。
    她身着浅紫红绣花锦缎云衫并紫罗兰曳地长裙,流云髻上插着几只紫罗兰花并一对珍珠穿花步摇,脸上有淡淡的妆容。这是她一直惯用的衣饰风格,可现在她的眼神却比过去黯淡许多,人也安静,淹没在一群姹紫嫣红里,难怪一开始都没看见她。
    毕竟做过同窗,阿凝觉得似乎不好装作不认识。正当她犹豫时,姚沉欢朝她看了一眼,目光如水般平淡,又滑了过去。
    阿凝的脸上瞬间有点僵硬,刚好有宫女来倒茶,她便喝了口茶掩饰了过去。余光不经意地打量姚沉欢,感觉她一直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文皇后给四个王妃或者准王妃一人送了一只血珊瑚的手镯,说了几句吉祥的话,便让她们散了自己逛去。
    芳懿殿在上林苑附近,毗邻太液池,如今正是暮色四合之时,夕阳映着湖水,波光粼粼,十分漂亮。
    文清瑜作为郑王妃,文皇后的贤能助手,主动领着几位姑娘在池边散步。她倒也聪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刻意和阿凝这种容色出众的离得远些,只拉着林蕴并排说笑着。
    其他姑娘们自然不敢越过准王妃去,所以阿凝还是和姚沉欢在一起。
    姚沉欢忽然开口道:“还没来得及恭喜荣六姑娘,未来的祈王妃。”
    阿凝淡笑道:“我还以为……宣王妃已经不认得我了呢。”
    姚沉欢却没笑,一双眼空洞洞的,“荣六姑娘得尽上天恩宠,让人印象深刻,怎么会不认得呢。”
    阿凝沉默一阵,“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世上没有谁真的得尽上天恩宠。”
    姚沉欢没再回答。
    跟在文清瑜身后的荣宛朝阿凝瞧了几眼,似乎想说什么,可文清瑜走得快,她只能跟上。倒是林蕴,她缓了几步,走到阿凝身边,笑道:“我的未来四嫂,今儿打扮得真漂亮,简直压艳群芳,把芳懿殿里的其他美人都衬得暗无颜色了。”
    阿凝瞪大眼睛,“姐姐这话可不要乱说。”芳懿殿中可有不少后宫嫔妃,她也不怕这话传出去了得罪人。
    林蕴道:“怕什么,我说的是大家都看得见的大实话。”她又指了指阿凝的发髻上插的一只金累丝嵌珍珠蝴蝶流苏簪,金灿灿的蝴蝶在上面不停颤动,活像要飞走了似的。“这式样倒是新奇,我都没见过。”
    祈王殿下一直就喜欢给她送东西,自从两个人有了婚约,他就送得愈发勤快了。这只簪子就是从他送来的一堆钗环首饰中找出来的。至于具体从哪儿而来,她也不知道。
    “这……我就是从我府中库房里搜出来的,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林蕴点了头,眼瞧着文清瑜带着其它人走远了,便拉着阿凝转到另外一条岔路上。
    这里种的数排紫薇树,林蕴不小心晃动花枝,掉了几片娇嫩的落红到肩上。她随手拍了下,这才肃了神色道:“阿凝,平王昨日特意找了我,说他这门婚事都是荣贵妃的意思,他不愿意娶妻,他想和我商量着退婚。”
    阿凝皱眉,“六殿下怎么就从来没靠谱过?婚姻之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你私下里说算怎么回事儿?还有,这赐婚可是圣旨,你们不能违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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