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告诉你过吗?皇上才是天下最大的官,在他的眼里,一个江陵府,一个吴江县,一个盛泽镇又算得了什么?我虽然是被贬的,但如果只是为了抓那些带着几匹锦逃百十个钱的升斗小民,或者买了一两千匹锦的小商贩,那么也不被皇上贬到了这里,你明白了吗?”
    “而是要管前些天那些锦那样的大事?”
    “是啊,”汤玉瀚笑道:“所以你要收只管收,皇上听了也只会装作不知道的,毕竟我已经把那一船的绸和那些匪人们送到了京城,那才是真正的大事。”
    云娘心里用力地挣扎着,谁不喜欢银子呢,只要点个头就有大笔的银子送来,有多容易啊,这可真是她从没有遇到过的诱惑,但是,终于她还是摇头,“我觉得还是不能收,”又认真地向玉瀚道:“我不白要别人的,免得心里不自在,睡觉都不安稳!”
    汤玉瀚便笑了起来。
    云娘又免不了要问:“你既然什么都不怕,那为什么不肯收呢?”
    “我只是懒得与他们打交道而已。”
    他还真是这样的人,孤高自许,就连知府和钱县令都不放在眼里,哪里会看得上那些唯利是图的牙行老板们呢?
    云娘虽然拒绝白收别人家的锦,可是于老板讲曹家的故事她却记在心头。而且冷静下来,她愈发认为若是靠收别人送的锦缎,就是发家了,皇上和朝廷也没有处罚玉瀚,可一样不是光彩的事,反倒让人笑话,从没听过哪一个靠着不义之财得到别人敬重的。
    曹夫人之所以能得到那许多人的尊重,正是因为她是靠着自己辛苦努力才发家的,正是这个道理。
    那么自己也一样!
    可是玉瀚那样心疼自己,不肯让自己多织锦呢,但云娘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第80章 奈何
    云娘虽然要织锦,可是她却不愿意舍弃亲手给玉瀚做衣服,读书习字,与他出去玩乐等等的所有事情,于是她只能将零碎的时间都用了起来,只要玉瀚不在家中,她便一点也不闲着地织。就这样,一百块帕子很快就全织好了。
    她又开始了第二匹,可进了腊月,事情果真多了起来,钱太太她们时常相邀,而她也请了大家到盛泽镇上转转,还有在杜家村要建的织厂也日渐有了眉目,织锦的时间便越发少了。
    这一日,玉瀚夜里要去河上巡查,盛春河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极繁忙的,混水摸鱼的人便也多了起来,他出门的时间就多了。
    云娘等他走后,便赶紧起床穿好衣服,点了大蜡烛,又织起锦来,第二匹现在织成了十九排,还剩最后一排五个就又是一百个,然后她就把纱送走,再织几块自用的便停机了。
    毕竟是玉瀚和她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她一定要好好准备一番。
    织机札札,荷花在机上绽放,云娘心中欢喜,突然有风吹了进来,蜡烛一闪,还没来得及回头,手中的梭子便被一只大手夺了去,“我说你这些天怎么精神不足,原来夜里竟然悄悄织锦!”
    云娘又惊又慌,赶紧心虚地道:“我只织了两三回!”
    “一回也不行!”汤玉瀚板着脸,双手用力,便将那梭子折了,扔在地上,“我先前是不是告诉你不许拼命织锦?”
    “你若是想要银子,我不是说过可以从牙行老板那里收,也可以问我要吗?为什么非夜里偷偷起来织锦!”
    成亲也有几个月了,玉瀚就没对她说过重话,这一次生气却非同小可,那木梭子又细密又结实,就是用斧子劈都不容易断,竟然被他硬生生地用手折断了!
    云娘赶紧起身,“我不该瞒着你的,不过……”
    “不过什么!”汤玉瀚将她抱起来,几步回了卧房,一骨碌扔到床上,“赶紧睡觉!”
    哪一次他抱自己的时候都是柔情蜜意的,放下时更是轻手轻脚,就是做那事的时候,就是凶猛,也会顾着自己的意思,可现在……
    云娘纵然知道全是自己的错,可是见他什么也不肯听,转身就走了出去,只留下一股子冷气还没有散去,她还是受不了,蒙上被子呜呜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将被子打开一条缝,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躺在自己身边,便越发委屈上来,索性大哭不已。
    汤玉瀚本来想冷一冷她的,见状却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将人揽到怀里,“好了,好了,我不该凶你的。”
    云娘哭得气都上不来了,却用力地挣着,两手在他胸前推,两腿蹬着他,又断断续续地赶他道:“你,你走,我,我不要你哄。”
    这时节,再也讲不了理的,且心里疼得都不知怎么好了,哪里还顾得上讲理,汤玉瀚只是将人抱紧一味地道:“都是我错了,好不好?”
    平日里怎么胡闹,他也是不求人的,现在这样软语相劝,云娘心便也软了,且她也知道是自己错了的,又兼哭得乏了,一点力气也使不出,便由着他抱着脱了衣服裹在怀里,只还一下下地抽噎着。
    突然又想起来问:“你还有公事呢,怎么偏回来了?”
    汤玉瀚真是无可奈何了,“巡检司里又不是只我一个,也都会巡查。现在你在家里哭,我岂能不回来?”
    “你走的时候我没哭。”
    “我走了你又哭还不是也一样的?”
    “你又听不到,怎么能知道?”
    “就是能听到!”
    “那我不哭了,你走吧。”
    “就是不哭也不走了。”
    云娘反倒又哭了起来,却与刚刚不同,既不是大哭,也不是堵着嘴不出声,只是呜咽,无限伤心。
    汤玉瀚便抚着人问道:“是不是刚刚摔痛了?”
    “没有。”床铺那样软,又没有从多高的地方扔下来,哪里能摔着呢?
    “那是纱弄坏了?”
    “没有。”折了梭子又没有拆了纱,当然不会坏,重新接一下丝就行了。
    “心疼织机?”
    “没有。”这架织机的东西特别完备,梭子配得极齐全,有好几把备用的。
    “那你哭什么?”
    “因为你凶我。”
    “你也不想想,我在河上经过家门前,就听得织机札札响,心里有多气?只折了个梭子已经是轻的了。”
    云娘越想越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许多委屈。而且她已经不小了,又不是没受过委屈的,先前就是比这样还大得多的委屈,也一样熬得过了。可是听了玉瀚的话,她却越发停不下抽泣,可是哭的却不是今天的委屈了,而是玉瀚对自己的关切。
    “快别哭了,你说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别哭了。”
    云娘终于收了泪,“都是我的不是。”她心里亦十分明白,自己闹成这样,所依仗的不过是玉瀚疼自己?
    所以尽管错了,还是沸反盈天地闹了起来。
    现在他认了错,放下身段来哄自己,又疼得什么似的,她心里原有一点点的委屈也早散了,遂将头埋在他怀里,却忍不住又悄悄笑了起来。
    玉瀚便拿手指一下下地在她的脸上划着,“你呀,又是哭又是笑了,还真让我没奈何!”
    云娘笑得便更大声了,逗得玉瀚也笑了。
    两人笑了半晌,方才平复下来,冷不防汤玉瀚却扶着她的肩问:“告诉我,为什么夜里起来偷偷织锦?”
    云娘不语了。
    “刚刚我气昏了头,”汤玉瀚平静下来,他虽不是细心的人,可是思维却素来慎密,并不容易被哄过,云娘虽然喜欢银子,但却不是一味贪财的人,且一向十分以自己为重,轻易不会违拗自己的意思。便温和问道:“你一定有原因的,告诉我吧。”
    “祖父想让你娶名门淑女,现在娶了我,一定很生气,还有汤家上上下下的人,恐怕都是瞧不起我的。我就想怎么能让大家都能接受我,喜欢我,后来听人说了江北曹家大夫人的故事,就想效仿她……我不比曹大夫人差的,自己能织锦,也能开织厂,一定能给汤家置下百万家产。”
    汤玉瀚一向知道云娘是极聪明的,做事也极有成算的,可是他却还是没有想到她心思竟然细密到如此地步。下意识便反驳,“我不是告诉你祖父已经同意我们的亲事了吗?”
    云娘却没有被骗过去,“我们刚成亲不久,京城来了一封信,我见你看过就烧了,只说祖父老人家同意了,但却没有一句问我怎么样的话,所以我想,就算他老人家同意了,也是无可奈何,其实还是非常不喜欢。”迟疑了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问:“而且,其实他老人家还是不同意的吧?”
    是的,祖父在信中提过云娘的,告诉自己他不会认这门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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