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估计很多人熬不过去了啊。
    莫说人,就说这一群野狗,如果不是遇到了他,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还能活下来两三个就已经是运气极好的情况。
    轰隆隆!
    忽然间,一道闷雷从远处高空响起,惊得蹭卧在顾判脚边的野狗头领一个颤抖,直起身体便对天狂吠不止。
    “行了行了,知道你狗仗人势,但这特么的可是天象,你个狗崽子就算是想反了这天去,也得看我这个主人有没有这个实力才行。”
    顾判拍拍野狗脑袋,让它安静下来,顺手又丢过去一块还散发着热气的炖肉,一边看着大口吞食的野狗,一边皱眉陷入思索。
    这个世界,除了异闻事件在逐渐扩散外,难道就连天象气候都要自这个冬天起始,即将发生突变吗?
    还有这突然出现,却又连绵不绝的冬雷,按照前一个时空古人的说法,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虽然在上一个时空的古籍中,曾有“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样对忠贞不二感情美好向往的描写,听起来也算荡气回肠,感人肺腑……
    但更多流传在民间百姓之中的说法却是,阵阵冬雷,遍地是贼;六月飞雪,非冤即邪。
    遍地是贼,贼在哪里,贼又是什么?
    这天,真的要变了吗?
    嘎嘎!
    忽然间,几只乌鸦从远处飞过,一直在某个地方盘旋不去。
    顾判从沉思中惊醒,给吃饱喝足的野狗套上缰绳,指挥着它们就朝那里跑去。
    此方天地的乌鸦比上一个时空的同类个头更大,也更凶狠,甚至可以像鹰类一样,从天而降捕捉猎杀各种动物。
    当然,它们还有最大的一个爱好,那就是喜欢吃尸体。
    现在这些黑鸦一直在盘旋不下,也就说明地上的动物个头不小,已经快要死亡,但还没有完全死亡。
    “快一些,再快一些,赶在那群扁毛畜生前面抢到猎物,就给你这群狗崽子加餐。”
    第104章 胡善人
    顾判挥舞起手中长长的细杆,轻轻拍打在野狗首领的身上,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陡然间又向上提了一截。
    盏茶时间后,顾判看着躺到在雪地里马上就要陷入昏迷的男子,悠悠叹了口气。
    这猎物,貌似乌鸦可以吃,但他却没法吃啊。
    这人穿的衣服不能抵御风雪,而且连个代步工具都没有,在暴风大雪中就靠着两条腿赶路,实在是对自己生命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
    不过还好,既然这人让他看见了遇上了,那还是顺手救一救好了。
    入夜时分,顾判和救起的男子对坐在一堆烧得很旺的篝火旁,一人拎着一根骨棒在啃。
    火上架着的是立了大功的锅子,里面还咕嘟嘟炖着各种内脏。
    更让顾判欣喜的是,竟然有酒。
    这是那个名为冯千崎的男子为了在雪天赶路,特地买了了两大袋烈酒御寒,如今绝大部分都进了顾判的肚子。
    聊开了才知道,冯千崎原本住在数十里外的一座小山山脚,结果突遭大雪,封山堵路,生活困苦难以为继,便要去一处名为冯连庄的村子,去求助身为村正的族叔帮忙度过难关。
    顾判心中一动,当即化身为仗剑江湖,走南闯北、游历天下的读书人,瞬间收获了冯千崎成吨的仰慕之情,再加上雪地救命之恩,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到了纳头便拜的程度。
    接下来,冯千崎盛情邀请顾判前去冯连庄歇脚,言谈间更是将那里的风土民情,周边景色狠狠夸赞了一番。
    顾判想了一下,便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跟他一路朝着冯连庄去了。
    一日后,他们终于来到一处碧水环绕、银装素裹的村子之中。
    冯千崎的族叔是村子里的宿老,再加上村正的身份,这等偏远的地方,已经算得上是全村一言九鼎的土皇帝。
    见到远亲前来求助,冯村正倒是很爽快地取了一些银钱和衣物粮食,又派了本族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送他回去,算是尽了身为亲族长辈的那份力。
    临行前,冯村正又交代领头的后生,返程时先去一趟幽榭镇,拜谒胡员外,向他禀明村子如今的难处,看来年能否可以免除这些穷苦庄户一些租子。
    从头到尾,冯村正都没有见上冯千崎一面,比起自家这个后辈,他反而对身为读书人的顾判显得更加亲近许多。
    和冯村正喝了顿酒,又在村子内外内外逛了两圈之后,顾判就决定暂且在此处小住几日,至少等雪停天晴之后再说离开。
    村子只有百余户人家,平日里来往的旅客更是少到几乎没有,所以别说客栈,就连酒肆都没有一处。
    顾判拿了块碎银出来,租了村边一对爷孙的宅院,然后又顺道将那家冬日里无所事事的小伙雇作小厮,就此在这里住了下来。
    接下来一连数日,他不是被冯村正叫去饮酒谈天,便是外出遛狗打猎,日子过得倒也算是安宁舒适。
    轰隆隆!
    阴暗的空中,又是一阵闷雷从远处传来。
    顾判正捧着一只碗,蹲在门槛处就着咸菜稀溜溜喝粥饭,听到似乎大了一些的雷声,以及被关在栏圈里野狗群的狂叫,心情陡然间阴郁下来。
    他冷哼一声,将饭碗丢给小厮,转身就回了房间,脱衣上床,被头一蒙又呼呼大睡起来。
    雷声响过三遍,毫无征兆的,雪就停了。
    待到正午时分,久违的阳光破开云层照耀下来,给一片雪白的乡村又涂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死气沉沉的村子陡然间变得活泛起来。
    小的跑出去疯了一般痛快玩雪,上了年纪的也搬了凳子来到外面,边享受着温暖阳光的抚慰,边聚在一处闲扯聊天。
    顾判这一觉睡得是昏天暗地,当再次被小厮叫醒时,已经到了华灯初上,该吃晚饭的时候。
    “先生,村老遣人叫你去吃酒呢。”
    仅仅几天时间,原本一脸菜色的小厮脸上就已经有了红光,也让他对没事儿就外出踏雪打猎的顾先生崇拜无比,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顾先生一人八狗,只要出去,必定大有斩获,村子里最强的几个猎户跟他比起来,根本就是个连路都不会走,连刀都拿不住的孩童。
    而且顾先生带回来的猎物除了切些边角料喂狗,其他大部分都分给了村里衣食困难的村户,就连差点儿考上秀才的老村正都在感叹顾先生如天人临凡,不是他们这些淤泥地里打滚的浊人可比。
    “咦,天已经黑了么,怪不得我感觉腹中空空,饥饿难耐。”
    顾判揉揉眼睛,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下。
    这么多天的时刻警惕,已经让他的心弦绷紧到了极限,就连出去打猎,也是找食为辅,探查可能突然降临的危机为主。
    没想到今天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一起,竟然就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村老说了,今天正好是幽榭镇的胡善人来村子看慰村民,救助雪灾,天黑得早,便准备在咱这里住上一宿,明日一早才回镇子。”
    “村老于是就准备了酒菜,招待胡善人,特意请先生过去作陪。”
    小厮一边服侍顾判穿衣,一边絮絮叨叨说着。
    顾判点点头,他倒是从冯村正口中听说过这位胡员外的情况,真算起来,几乎整个冯连村都是在给胡员外打工。
    不过这位胡员外家底深厚,心肠也不算太黑,是以幽榭镇周边的佃户生活都还算过得去。
    吃不饱穿不暖,但也不会被饿死冻死,对于此方天地的底层农户来说,便已经称得上是老天开眼的盛世光景。
    在冯村正家里,一顿酒吃的是宾主尽欢。
    尤其是在得知胡员外喜好听评书,看杂闻后,顾判一时兴致来了,便当即化身说书人,将前一个时空的小故事信手拈来,又毫不犹豫安在了自己身上,作为他捧书仗剑,行走天涯的见闻,硬生生将胡员外说的是目瞪口呆,感慨万千。
    顾判讲到高兴处便哈哈大笑,后来更是脱了外衣,端起酒碗大喝一口。
    “那日我与几位江湖少侠相约翻那雪山,却因雪崩,被困在了一处结满冰凌的山洞之中,几人手上唯有些许烧酒,一袋炒豆而已。”
    胡员外睁大眼睛,急着追问道:“然后呢?”
    “天气严寒,被困深山,大家都很无聊,甚至把话都聊完说尽了,员外你说,又该找点儿什么事做才不会被憋疯?”
    第105章 见面礼
    被困雪山,天寒地冻,连吃的都只有一袋炒豆而已。
    胡员外张口结舌,嗫嚅道:“还能找什么事做,闭目等死而已。”
    “哈哈……”顾判大笑,“我们于是便开始数冰柱。”
    “六十三根冰柱,二十七根长,三十六根短,郭少侠数了十六遍,燕少侠数了四十遍,还有一位王动王少侠,却只数了三遍。”
    胡员外长长呼出一口酒气,“真是出乎预料的答案,诸位少侠真是性情中人,只是,王少侠为什么只数了三遍?”
    顾判收了笑容,很认真地道:“因为王少侠最怕孤独寂寞,所以他不敢多数,要把那些冰柱留着慢慢的数。”
    “呃……”
    胡员外呆愣许久,才痴痴问道:“那顾先生你呢,数了几遍?”
    顾判又是大笑,似乎开心至极,“我吗,一遍都没有数。”
    胡员外再次呆住,将自己代入到故事之中后,甚至觉得不数冰柱都会憋到发疯:“在那种环境下,先生不去数冰柱,竟然不会感觉无聊吗?”
    顾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不,我更无聊,所以呢,我就把那袋炒豆藏了起来,不给他们数,自己一个人偷偷的数。”
    胡员外这次直接把酒坛拎了起来,“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啊!”
    他咕咚咕咚大灌一通,呼出一口酒气道:“本人喜看杂书趣闻,倒是都没有顾先生所经历的事情有趣,尤其是以往看的那些正史典籍,更是无趣至极,没有一点味道。”
    顾判眼睛一眯,却是摆摆手道:“员外这就错了,史官惜墨如金,或许一件在当时天大的事情过后,所留下的仅仅是只言片语而已,我们这些个外人,不身临其境的话,又能从中看出多少东西?”
    胡员外喝了一口酒,正在琢磨顾判话里的意思,便听到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朝堂的地方就有纷争,有征伐的地方就有各种阴谋诡计,但是,在史书典籍上面,员外又能看得到多少人的名字呢,就说员外之前对我提到的书院老师,那位被你推崇备至的人物,已经做到了统辖一郡的郡守官职,跺一跺脚就能让方圆数百里颤动不止的大人物。”
    顾判说到此处停顿一下,抿了口酒,认真道:“员外可以想一想,若是再过百年千年,他能否在史书典籍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又能让万千众生都还记得他吗?”
    胡员外一下子愣住,许久后才悠悠叹道:“很难,若没有滔天际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就是了。”顾判哈哈大笑,又举起了酒碗,“所以说,我们这些俗人,还是喜欢做这些吃酒吹牛的俗事,高兴就好。”
    以故事佐酒,每每就要当浮一大白,胡员外连菜都忘了多吃几口,到了最后自然是醉意上头,几乎都要扯了晾衣的竹竿作剑,舍了家产与顾判一同浪迹江湖。
    第二日,顾判一早赶了野狗出门,待到午后返回时,才看见脚步虚浮的胡员外从冯村正家里出来,寒暄交谈几句后送他上了马车离开。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他都会在一大早外出,然后又在入夜前返回,将打来的猎物送于村民分食、制衣。
    某日正午,顾判将几日来最为丰富的收获丢给小厮去收拾,一个人钻进了自己的小屋闭门不出,表情平静淡然,再没有那夜酒宴上表现出来的放浪形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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