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城将这所有都供述了一遍:“范捕快的确是我所杀,只不过是因为我以为他杀了张一阑,起初我以为他是杀人劫镖的凶手,后来想起……反而是张一阑,他明明被范捕快所伤,但醒来后却一口咬定是我劫镖,且张一阑跟范捕快并不像是中了迷药的模样,是以我思来想去,竟觉着他的嫌疑反而最大。”
    郑盛世拧眉听完,便问道:“那劫走的两箱子物件儿,你藏在哪里了?”
    两边儿捕快们也都冷冷地看着,霍城闻听,越发透心儿凉,倘若这郑县官相信他的话,自然不会问出这句来了。
    霍城便道:“大人,箱子不是我劫走的。”
    郑盛世道:“哼,刁民,看样子不用刑你是不会招认的了。”
    正在此刻,忽然徐沉舟道:“大人,既然霍城已经捉拿归案,我觉着,很该也传张一阑上堂,让他们两个对质,此案或许会另有发现。”
    郑盛世果然点头,即刻命人前去传张一阑,谁知那捕快去了半晌,回来时候,脸色大变,竟道:“大人,我们去了张家传人,谁知去了才知道,原来张一阑今儿早上被一匹惊了的马踩死了!”
    郑盛世目瞪口呆,徐沉舟也吃了一惊,忙传仵作,带人亲自去查看。
    原来张一阑晨起上街,果然看见一匹马儿惊了,不知怎地他似没看见一般,直直便冲了上去,顿时被马儿撞飞,头碰在石板上,当场身亡,此事周围许多人都看得清楚明白。
    徐沉舟暗中将张家搜了一遍,却也仍没找到当年赃物。
    郑盛世闻讯,指着底下的霍城道:“混账,这下你还能诬赖哪个?”
    当下竟命先拖了下去打二十大板,打的皮开肉绽,几乎昏死过去。
    因霍城“供认”不出财物藏在哪里,张一阑又死无对证,但范捕快一条命在霍城手上却十分确凿。
    郑盛世便命加速结案,趁着霍城昏厥,按了手印,打入牢房。
    不料,竟又因为此案是先前遗留案件,早就定了霍城死罪,请过刑部的,故而如今捉拿到了人犯,案情又无“反复”,是以不必再请,只自行斩诀就是。
    霍家听说宣判,一家三口在县衙门口哭的天昏地暗。
    此刻因有些百姓听说了内情,都觉着或许此案有疑,因此也不似先前那样痛恨霍家了,也有的终于敢为霍城说几句话,因道:“霍城先前是十分正直之人,所以镖行里的名头也最响亮,他绝不像是会杀人越货的。”
    也有的说:“倘若真的是他劫走了财物,他又如何笨的再回来自投罗网,带着宝贝远走高飞岂不是好?”
    范小郎因也听那些捕快说了霍城供认的“胡话”,虽绝不肯相信,但是因为那天云鬟带着他们四个在兰渚山下“案发现场重演”,他已经察觉不对了,心里滋味异样,没了先前翻江倒海似的愤怒,反而隐隐地十分难过,不知是为了自己跟死去的父亲,还是为了霍家。
    这一天,日影有些奇异地昏黄。
    徐沉舟来至可园,一路打量院中景色,果然清新动人,便啧啧说道:“当初我怎么不知有这好去处,不然早买下来了。”
    旺儿笑道:“这可不成,咱们会稽,整个儿都是徐爷的也无妨,唯独这一块儿,得留给我们主子呢,没有这样相衬的去处,也留不住我们主子这样的人物。”
    徐沉舟笑道:“哈哈,说的是,栽得梧桐,好引凤凰呐。”
    说着来到书房,进内,见满室书香,云鬟坐在书桌前。
    因近来天色转暖,身上着一件淡天青的绉纱鹤氅,散散松松地,里面是乳白色绢丝袍子,肩头绣着一枝横斜的含苞雪梅,乌发用天青色缎带束着,越发显得人如美玉,秀雅脱俗,通身简直挑不出一丝儿瑕疵。
    徐沉舟道:“几日不见,凤儿越发好看了。”
    云鬟起身相迎,置若罔闻:“徐爷是聪明人,大概猜到我为何请徐爷前来了?”
    徐沉舟一撩袍摆,这会子,竟忽然觉着自己这捕头衣裳实在粗糙不堪,没来由竟生出些自惭形秽之意,便道:“知道,不过是为了霍城的事,他不日就要被处斩,地方儿都选好了。”
    云鬟道:“不知如何才能有转圜?”
    徐沉舟手指弹过膝头一丝尘烬:“你想救他?”
    云鬟道:“他若有罪,我自然一声不出。”
    徐沉舟道:“可惜这世道便是如此,并不是所有真相都能大白于世的。”
    云鬟道:“徐爷明明可以帮得上。”
    徐沉舟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帮?对我并无任何好处。”
    沉默片刻,云鬟道:“那徐爷如何才肯?”
    徐沉舟眯起双眸,忽然道:“很简单……”一句话正要出口,望着对方清澈的几乎映出自己倒影的明眸,徐沉舟喉头一梗,终于说道:“你入公门吧,似你这样爱多管闲事的性情,入了公门,自能说话,就不必再求别人了。”
    云鬟并无丝毫犹豫:“好,我答应徐爷,这样就可以救得了霍城么?”
    徐沉舟愕然,上次在韩伯曹门口他曾这样提议过,当时云鬟一口拒绝,如今却……徐沉舟问道:“为何你这次竟这样痛快答应?”
    云鬟垂眸:“不过是‘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徐沉舟蹙眉看了她半晌,忽然笑道:“我真是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小凤凰。”
    云鬟起身道:“霍城的性命,就拜托徐爷了。”她拱手垂头,端端正正,深深作揖。
    徐沉舟起身之时,似笑非笑地说:“你放心就是了,这次我必不负你。索性多告诉你一句:郑老爷只怕留不久了,我已得了机密消息,咱们这地方将得一名新官儿,听说来头不小,就是不知是黑是白。”
    第170章
    当天,徐沉舟带了三班衙役,出城直奔兰渚山下,又派四五个水兵,潜入照鉴湖,沿着湖畔摸索搜寻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有所得。
    两个金丝楠乌木箱子升出水面,岸上众捕快慌忙接手搬了上来,徐沉舟试着踢了一脚,十分沉重。
    旁边捕快笑道:“捕头真是神了,这也能找到?是怎么知道他们把赃物藏在这儿的?”
    徐沉舟笑而不答:“留神干活儿罢了。”
    捕快们大拍马屁:“可是的,什么能逃得过咱们徐爷的眼?那霍城逃了半年,无人知道他在哪儿,还不是撞在徐爷手里?”
    徐沉舟笑道:“别耍嘴,快些把东西运回衙门是要紧的。”
    又有人好奇箱子里的物件儿,便撺掇问道:“要不要打开看看到底是不是赃物?”
    徐沉舟似笑非笑道:“这是大人所有的物件儿,你敢打开?”众人一想,方回味过来,不敢再提。
    当下将箱笼带回了县衙,郑盛世听闻,忙赶出来。
    等箱子被抬进厅内,郑盛世喜不自禁,急急拿了钥匙开锁,幸而虽在水下半年,那铜锁依旧完好无损。
    徐沉舟因要避嫌,便只在外头站着。
    谁知半晌,听到里头郑盛世哭了两声,徐沉舟不免探头看了眼,却见郑盛世跌在地上,哭道:“天杀的,真造孽。”
    徐沉舟见他不似是个“喜极而泣”的模样,却并不入内,只问道:“大人,东西已经找回来,好端端地做什么哭了?难道果然不是?”
    郑盛世哭道:“是,可是本大人宁肯不是。”
    徐沉舟见说的稀奇,便迈步走了进来,却见两个箱子都已经打开,第一个箱子倒也罢了,里头放着几样儿古董,并些金银珠宝等物,无甚惊奇。
    但是另一个箱子里,却是一片稀烂。瞧着竟像是些纸糊一样。
    徐沉舟也觉着意外:“这是些什么?”
    郑盛世趴在那口箱子上,哭得十分伤心:“这都是老爷连年来收集的名人字画……各种难得的绝响、遗迹,巧夺天工,叹为观止。本想运回乡下,等辞官退隐后好生日日欣赏,或留作传家宝,不料竟给这般蠢材劫走,放在哪里不好,偏偏放在水里,我的宝贝们……”
    张开双手要捞摸,却又心痛绞动,大哭不已。
    徐沉舟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只得随意安抚两句:“好歹财宝等都找回来了,大人且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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